当马车驶入城门后，凯恩德亲自为少年更衣，他取出一顶宽檐礼帽，恰到好处地压低了帽檐，只要少年低头，阴影就能遮掩住那双标志性的棕色眼眸。
帝国也有褐色头发的人，可褐发棕瞳是只有萨维奇人才有的标志。
剪裁考究的黑色燕尾服包裹住他有些瘦削的身形，抹去了每一处萨维奇血统的痕迹。
最后，凯恩德将一根乌木手杖交到少年手中，手杖顶端镶嵌着银质徽章，那是独属于詹特里家族的印记。
“记住，”凯恩德为他调整领结时说道，“从今天起，你行走时手杖要像呼吸一样自然，人们只会看到一位体面的年轻绅士，而不是...”
他的手指掠过少年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耳际，那里现在被衬领完美遮盖。
镜中的倒影让少年自己都感到陌生，那个在河边嬉戏的塞尔夫·弗雷特似乎已经和故乡一起，永远留在了昨天。
弗特雷不安地动了动衣领，犹豫地开口：“先...”
“请称呼我凯恩德先生。”对方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正了正自己的丝绸领结，“你需要时间适应这个新身份，我稍后再来。”
随着车门轻轻合上，弗特雷感到一阵茫然，凯恩德态度的转变让他不知所措，那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但当他从车窗望见后面那辆运送尸骨的黑色灵车时，所有犹豫都化作了痛楚。
泪水决堤而出，他慌乱地缩回车厢，用崭新的丝绸袖口擦拭着脸颊，摘下的礼帽滚落在地，棕色的发丝垂落，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他终于能像个真正的十二岁孩子那样，放声痛哭。
......
凯恩德倚在马车边，不经心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银纹，车厢内隐约传来的啜泣声让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去告诉教廷的那帮占卜师，”他对着阴影中待命的侍从低语，“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价码。”
待侍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低笑出了声，将礼帽压低了几分，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有了这枚筹码...”他近乎呢喃的自语消散在风中，“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跟我争那公爵之位。”
凯恩德又整了整领结，重新挂上那副完美无瑕的温和表情。
来到格伯诺伦的第一年，弗特雷被禁足在凯恩德的庄园里，接受着全方位的改造。
直到某个飘雪的清晨，当他能够用纯正的帝国语流畅地背诵整部《骑士守则》时，凯恩德才解除了禁令。
他的棕发被染得乌黑，偶尔露出的棕色眼眸也只会被当作某种异域风情。
毕竟在这座繁华的帝都，没人会想到一个举止优雅的年轻人竟是萨维奇人。
帝国的饮食让弗特雷感到不适，直到第二年凯恩德发现他瘦削得不像十四岁少年时，才命人秘密采购萨维奇传统食材。
充足的营养与严苛的训练让少年如破土新竹般疯长，十五岁成人礼那天，当弗特雷身着剪裁合体的礼服站在凯恩德身旁时，两人几乎平视的身高引得宾客们纷纷赞叹。
也是在这场宴会上，凯恩德当众宣布收养这位“远亲遗孤”。
同年，一场奇妙的骑士文化复兴浪潮席卷帝都，剧院里轮番上演骑士传奇，书店最显眼的位置都摆满了骑士小说。
在这股风潮中，弗特雷也在如饥似渴地收集着每本骑士典籍。
弗特雷总会在闲暇时造访城郊的救济院，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肩头投下斑斓的光斑时，孩子们便会欢呼着涌来，管理员们也殷勤地捧出记账本。
大家都很欢迎他......
这位年轻的绅士从不在意华服被泥手印弄脏，也从不计较捐出的金币足以买下半座庄园，毕竟凯恩德从未教过他数算钱袋的重量。
有时他会跪在草地上陪孩子们玩骑士游戏，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长廊，听孩子们结结巴巴地背诵他教导的骑士美德。
而在书房里，凯恩德看着季度报表上惊人的慈善支出，只是轻笑着将账本合拢，对管家说道：“看啊，我们的小骑士正在自己往剑鞘里钻呢。”
凯恩德带他重返柯瑟德的那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弗特雷紧攥着车窗边缘看着这一切。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提醒他，记忆中的故乡早已被碾碎在时代的车轮下。
曾经茅草屋顶的位置如今矗立着红砖厂房，高耸的烟囱不断喷吐着灰雾，将天空染脏。
他们当年捡皂草的河岸铺满了规整的石板，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可疑的泡沫，再倒映不出卵石的花纹。
最刺目的是那些崭新的住宅，统一的白墙黑瓦像排列整齐的墓碑，埋葬着所有关于炊烟、蝉鸣与星空的故事。
“进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凯恩德的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般平常，“你家的原址现在是个纺织车间。”
弗特雷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是被煤烟呛到，还是被喉间翻涌的酸楚刺痛。
当那两个圆润的身影蹒跚着迎上前时，弗特雷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蜷缩在避难所里抽泣的瘦弱男孩，他们臃肿的身躯裹在紧绷的绸缎礼服里，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
“弗特雷大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行礼。
交谈时，两人总是不自觉地搓着手，时而偷瞄凯恩德的方向，当弗特雷提起儿时一起偷摘果子的往事时，其中一人竟打翻了茶杯。
“您记性真好...”另一个玩伴用袖口擦着冷汗，“不过那片果园早就改建成炼铁厂了。”
弗特雷注意到他们保养得宜的手腕上，都戴着印有詹特里家族徽记的铜镯，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却只是轻轻碰了碰胸前的骑士勋章。
夜幕降临后，他也曾固执地抬头寻找童年熟悉的星图，却只看到烟霾后朦胧的月光......就像他染黑的发丝下，那双再也找不到归处的棕色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