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姛,太姛了》

作者:棱下曦光 更新时间:2025/5/4 23:05:27 字数:3213

耳畔有枝叶窸窣的声音,随风浮泛,时远时近。

许羡看到模糊的白光中,表妹揣着小手的身影。

她长得玲珑可爱,雪腮上缀着一抹粉红,如同压满白雪的屋檐下,露出的盎然向上的梅色。

而后,她转过身体,眼底带着疏远的情绪。

“真恶心呢,姐姐。”

“你难道是‘喜欢’我吗?”

风声再度回潮,在耳畔响起盛大的潮汐,在悬铃木的斑驳光影下,许羡看见年幼的自己。

她正双手紧攥着衣角,脸庞苍白异常,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碎发后忽隐忽现。

表妹身后响起群讽,从她脚底延伸出的长影中,仿佛有无数的人重叠交错。

养父母的叹息,同学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一起。

“怪胎。”

“没有父母的孤儿。”

“这孩子,养不亲近啊。”

……

倏然,表妹消失不见。

只剩下许羡与幼年的许羡两相对望。

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滑落,耳畔的窸窣声缓缓停息,许羡看向那个低头不语的女孩,她抬起头,伸出小手,径直指向自己。

“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世界变成逐渐坍塌的白洞,许羡怔然地望着自己,胸口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呲——尖锐的摩擦声打破梦境。

许羡喘息着起身,发现胸前还压着一叠资料,她在沙发上睡着了,连客厅的灯都没来得及关。

放下资料,熟悉的窸窣声响起,许羡循音望去。

不知何时,窗口上伸进了一树枝,在夜风的吹拂下,枝条拂过玻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头顶的灯光冷冷地打在脸上,她愣了片刻。

旋即,擦擦眼角,走向窗户。

现在这个时间,外面已经全黑了。

她不禁心疼起了电费。

虽然租这里很便宜,但是相应的,上交的水电费有些高。

不过,对于她这种背井离乡的大学生而言,已经是最具性价比的选择。

从高中开始,许羡便和养父母一家逐渐疏远。

填大学志愿时,她自作主张地填了省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一开始没什么钱,她贷了生源地的助学金,勉强在找到下一份兼职之前应付了学杂费。

大一,她原本想找个校内的兼职,但是学校里的兼职就是纯纯压榨廉价劳动力。

印务中心,一小时五块钱,试用一个月后正式录用,面试时只拿福利丰厚和证书当幌子。

洗涤机房,一小时六块钱,没有试用期,但是兼顾着夕夕买菜的自提点服务,每天忙得半死。

神奇吧,大学牲。

秉持自己好歹是一个人的观点,许羡找了校外兼职,白天应付学业,晚上忙碌工作。

为了提高效率,她在外面也租了一间房。

每天搞得晕头转向,精疲力尽。

日程全被学习和工作填满。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后,她回到寝室拿衣服,发现自己的桌面和床铺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一侧正在涂指甲油的室友苏云容,端详着自己的美手,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东西又很多。”

“反正你没睡寝室,让出来也不碍事~”

许羡确实很少回寝,但大一住宿费是交齐了的,这一块区域理应由她自由安排。

这是一间四人寝,空间本就宽阔,许羡微微侧身,就可以看到其余三人闲旷的桌底。

苏云容叠腿,落下的高跟鞋在地面啪嗒一声,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屏幕上,是只有三人的寝室群。

许羡沉默地收拾了所有东西,反手就锁了衣柜。

当日晚,学校论坛出现一条寝位出租的帖子。

苏云容立刻戳进了许羡的聊天框,口诛笔伐。

诸多如同“自私”、“闷骚”等的字眼层出不穷。

许羡反手将住宿费的截图发了出来。

只回了一句话:“你租的话,八折。”

因为没砍过价,大小姐苏云容沉思良久。

最后,聊天框亮起:

“九折,否则我到辅导员那里举报你。”

自然,许羡答应了这个“不谙世事”的请求。

苏云容果断地付了租金之后,跑到三人寝室群趾高气昂地炫耀,得到两个哭笑不得的反响之后,才知道自己无意间出了糗。

她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暗暗咬牙,将一切的过错归结于许羡。

从此,每当许羡回校做些事情,苏云容就会带人莫名其妙地出现,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

几天前,她还说,你最近定有血光之灾。

之后,许羡就老听到这句话从不同人口中吐出。

路上的孩子,拿着手机打游戏,经过她的身旁,倏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大喊: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

街头的老者,手里提着毛血旺,槁枯瘦削,望着她嘿嘿笑了两声,随后说道: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

相同的案例多起来,许羡就怀疑是不是苏云容真的诅咒了自己,可上线问她时,她却发了一个问号,表示不清楚有这回事。

还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脑子有病就去看。

许羡放下手机,顿时间觉得精神萎靡了。

原本,是想去挂个号的。

可是总腾不出时间。

生活和学习就像车轴,总是有条不絮而忙碌地转动着,稍有差池,整辆自行车就会停止。

在许羡的诸多兼职之中,有一份工作是剧本杀主持,一场80-120,待遇并不好,贵在上班灵活,有空就可以来。

就在前天,老板丢给她写剧情的任务,言之切切:“你是大学生,写的故事一定好。”

许羡本想拒绝,但碍于老板一再坚持,她硬着头皮接下了。

晚上码字码到了凌晨两点,她端起咖啡,苦涩的香在镜框中打转,模糊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小说。

放下咖啡杯的瞬间,许羡突然喘不过气来,发现自己停留在键盘上的手指一直在哆哆嗦嗦。

她下意识看向窗户,发现已经关了。

黑暗的屋内,身体的抖动越来越厉害。

百思不得其解时,许羡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睡衣。

屋内没有暖气,她洗漱之后一直在码字,连身体感觉到冷都没有察觉到。

那么一刹那,许羡心中油然堵塞。

她披上外套,继续码完了小说。

上床沉沉昏昏地睡着后,凌晨六点被电话惊醒,辅导员说有份资料要她打印,晚课后交办公室。

许羡揉着眼睛起床,再一看手机,上面还有老板昨晚九点打开的催更信息。

沉闷的房间,很多东西都堆积在一旁,窗户外偶尔掠过行车的光,惨白光束落在许羡脸上。

活像个女鬼。

她麻木地起床,收拾。

好似很久之前,胸口就闷着又轻又浓的棉絮,扎入她的气管,试图阻遏呼吸。

一如既往,许羡开始了极为庸忙的一天。

上午八点,印务中心没有开门,她先去上了课。

课后,许羡开始兼职生活。

午饭又是在公交车上啃面包。

午后三点,她来到剧本杀工作后台,老板不满意她的故事,让她现场改了八个版本。

第二版没有转折,第三版没有特色,第四版篇幅过长……第八版改得没有前面几版本好。

浪费许羡两个小时的时间,最后,老板选择了第四版故事,语重心长地叹气:大学生就这样?

老板腆着肚子走过的那一刻,许羡捏紧拳头,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许羡低着头,又松开了手。

胸口的棉絮,像混着血浆,变成了一束束的针刺,刺破她的肺泡,让她难以呼吸。

五点半左右,许羡乘着轻轨回到学校。

印务还没有下班,她正好打印了资料。

抱着一叠纸,她去上晚课,苏云容不出所料地来捉弄她,撞着她的肩膀经过,让资料撒了一地。

等许羡收拾好时,苏云容已经款着腰身离开。

空无一人的走廊,许羡静默地伫立。

漆黑眼眸如死寂渊水,背后的灯光忽暗忽明。

直至她回过神来,灯光才骤然变得平静。

进教室扫学习通签到,晚课后,许羡又匆忙奔向辅导员的E教大楼。

她在A教,跑了半个小时,气喘吁吁。

结果到E-5时,办公室门已经关了。

她等了二十分钟,没有人来。

打开手机询问,才知道辅导员临时接到电话,和同事们一起出校,去饭馆做职场关系了。

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天啊。

学校到出租屋没有轻轨,公交也停车了。

许羡抱着资料出校门,骑自己的二手电驴回家。

或许是过度疲劳的原因。

一路上,她眼角总是在跳,路灯的光和树荫的斑驳碎影交织在一起,像雀跃、扭曲的人影。

到公寓之后,许羡拖着疲惫身躯瘫在沙发上。

甚至连资料都没来得及放下。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夜色已沉。

她将卡进窗户的树枝拂落,一道手电的光倏然照进眼睛,许羡下意识举起手遮在眼前。

房租大爷的大嗓音从下面传来:

“小羡啊——你没事吧!”

“你的小电驴被人碰倒了,一直在那边响个不停,打你电话不通,我就过来找你了!”

手电筒的光移开了,大爷身上裹了件军大衣,脚底踩着拖鞋。

许羡怕吵到邻居,立刻回了一句马上去。

大爷点点头,便拖沓着回去睡觉了。

许羡转身走到玄关,开门,冷空气迎面而来。

正欲关门,她回头却看到了那扇玻璃窗。

说起来,她回家的时候,似乎没有打开窗户。

为什么之后醒来,窗户又是开着的呢?

许羡忙着去看小电驴,没有深思。

从走廊落入玄关的椭圆光线迅速缩减,在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屋内陷入寂静。

无人注意的一隅,一只落满灰尘的布娃娃乖巧坐着,身上的白色棉衣逐渐漫出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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