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关掉小电驴后,原路返回。
这里是一处破旧的老式小区。
楼栋之间挨得并不紧,内部只有楼梯。
那位房租大爷姓黄,买的楼房在第二层,因为比较阴重潮湿,老人家便搬出去,住到了隔壁的独立小栋。
黄老爷子对许羡一个小姑娘还算包容,逢年过节还会把家里熏的腊肉、香肠送一点过来。
他常念叨的就是: 怎么不多回家看看。
许羡知道他是想到了散居各地的子女。
但她对此唯有沉默。
许羡是一个孤儿。
有记忆前就失去了父母。
养父母是三代以上的远亲,他们也有一个女儿,按传统的叫法,她是许羡的表妹。
表妹自幼伶俐善言,长相似粉雕玉琢的陶瓷玩偶,将生性木讷的许羡衬托得更加灰色。
记得七岁之前,两人睡在同一个房间。
许羡经常做噩梦,睡前会把木柜和床底检查一遍,再将门反锁。
表妹对此不屑,总在检查时把灯拉灭,听着许羡惊慌无措的声音,床上就会传来愉快的低笑。
但,许羡记忆最深刻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和表妹一直是背对背着睡,有一次她从梦中惊醒,却看见表妹酡红的小脸近在咫尺。
她用小手抱着许羡的脖颈,鼻翼传来匀称的呼吸,透过窗帘的微光,像安静恬美的天使。
……
许羡一直记得这副画面。
以至于,发生那件事后,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对表妹抱有肮脏心思。
所以,她和养父母很默契地选择了远离。
去往朔城的那天,养父没有送她,养母隔着车玻璃蹙眉,向她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
除了偶尔打回去的钱。
许羡与养父母家几乎再无联系。
和常人不同,许羡没有家。
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走楼梯上来的时候,声控灯亮了。
许羡伫在门口,看着那个唐突出现的包裹。
——浅褐色的长方形纸箱,宽高只有20cm左右,长度却近一米,封口处是红色的胶布。
不是她买的。
尺寸也很罕见。
毕竟这种纸箱空间狭窄,装不下大型物品,而一般的家用扫帚或拖布,都是拆卸式装箱的,不会用到这种长度。
许羡印象里,大概只有1.5m以上的三脚架是同类型的包裹。
总之。
现在这个快递箱,就那样大剌剌地横在门前,像徽派建筑里的长槛似的。
左右过道和楼梯口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人来过的踪迹。
许羡是个朝五晚九的大学牲,平时也不怎么熟悉邻里。
她思忖片刻,决定把这纸箱搬到过道靠墙的一侧,管它是谁的,明天自己认领好了。
搬运时,许羡惊奇发现,这箱子虽然看起来很有份量,却并怎么重。
三脚架的猜测也不攻自破。
红色胶布在封口叠了一层又一层,扭曲着许羡和头顶上的灯光。
诚然,人类独属的好奇勾动着她的心绪。
但许羡将纸箱一放,便径直回屋睡了。
她像个死物一样瘫在床上,像初次呼吸的婴儿般享受着安宁。
胸前还是闷闷的。
房间里仿佛生了水雾,纵使闭眼,也能感受到一种寒意,角落中阴暗的一隅,偶尔传来窥伺的目光,如凝实质,在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爬动。
这一夜。
睡得并不安稳。
许羡顶着莫大的压力起床时,卧蚕更深了。
她揉了揉眼睛,脚趾伸向地面,摸索着拖鞋。
下一刻,裸踝却碰到另一个东西。
——那个巨长的包裹。
若是说,许羡愣神的几秒,是世界观的崩溃,那么坚定拿起手机查询附近道观的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唯心主义战士了。
前几年,网络上流传着一种骗局:
骗子们团队合作,用奇怪的道具骚扰独居女性,再经过精心设计靠近目标,取其信任,用怪力乱神之说骗取钱财,掏空家底。
而许羡,贵有自知之明。她没钱没色,房子还是租的,骗子能图她什么,两袖清风吗?
鬼压床、奇怪的快递,还有那渗人的“血光之灾”……越想越是怪异。
她可以死。
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至少找到那鬼,咬下一块肉后再死。
恰好的是,学校放清明长假。
广西老板也要回家扫墓。
许羡有两天空闲的时间。
简单洗漱后,她把纸箱搬到了保安室外面,便急匆匆搭车去了手机攻略里的“流云观”……
当负责值班的大叔端着搪瓷杯,揣两茶叶蛋到保安室时,只看见一个顶着猪蹄、洋葱和一罐白盐的纸箱,上面还粘着“请勿开封”的便利贴。
谁隔这儿摆宴呢。
他抿口茶,见怪不怪地进了保安室。
阿嚏!
许羡打了个冷颤。
流云观的位置靠近郊,导航一引,就走到了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偏僻地。
所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那些佛啊道啊,总是要远离樊尘喧嚣。
幸好,许羡上山前便通过平台咨询,和流云观里的“玉京子”道长取得联系。
每经一个岔口,她就会在聊天框叨扰两句。
竹林阴翳,野草菁菁。
最后一段长阶,许羡越走越头晕。
眼前生了密密麻麻的噪点,脚底无力,猜想可能是低血糖,她从包里拿出薄荷糖含着。
一阵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在脖颈裸露的肌肤间吹拂,像攀附乔木的菟丝子不断向上索取。
流飔里夹杂刺耳的呼啸。
呕哑嘲哳,带着听不清的喁喁低语。
一切都混沌不清、如芒在背。
如同被什么追逐的感觉,让许羡没有停止脚步,而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直至走完阶梯,她才髌骨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手搀扶住许羡的身体,待视线逐渐清明,一袭深蓝色的道袍映入眼帘。
“在下玉京子。”
有些娇俏的女声,让许羡噌得直起身。
抬眼,才看清来者。
眼前女子,头戴冠巾,鬓角垂着两缕雪发,柳眉杏眼,妩媚大方中又带着锐气。
她怀里有一根拂尘,仙风道骨似的模样。
这人就是玉京子道长?
许羡当场宕机。
线上聊天时玉京子十分清冷自持,基本许羡发五句才会回应一句,大部分还是嗯、哦这样敷衍的语气词。
以至于,许羡已经将她的形象脑补成了那种电视里才会有的、鬓发斑白的长须老者。
谁知晓,现实正好与之相反……
“怎么,来客不认得我?”
玉京子眸光微动,竟直接用葇荑一般纤细的指尖,挑起许羡下颏。
那双金瞳澄冽如玉,却灼热得吓人。
让许羡有些慌不择言。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
“你做错了什么,便要道歉?”
玉京子轻哼了声,缩回手,袖摆如流云般浮动。
她这一身属实有些冗长,宽袖便罢了,从腰身直线垂落的布料也拖到脚底,近乎贴着地面。
但是看着那玉肩下挺立的美好曲线,似乎一切又有迹可循。
“走吧,随我入观。”
玉京子转身,美目轻盻。
许羡回过神,跟紧她的脚步,入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