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很高兴认识大家。”
“趁此时机，我们做一个心理测试吧。”
阶梯课堂，窗外的常春藤光溜溜的一片，唯有发达的根系在朱红色墙面遒劲盘桓。
许羡百无聊赖地握着笔，目光眺向外界；台上，新的任课老师展开双手，正在提问。
“你们会用什么作为衡量一生的标准？”
“若单纯以年龄判断，不过是一般的生老病死，况且，并不是谁都能长命百岁，万一明天出门被车撞了呢。”
他耸起肩，做出无奈摊手的动作。
黑板上写着这位诙谐教师的名字。
——风仞翔。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左右踏动。
“你们可以用理想，或者爱情…又或者其他什么来回答我。”
庞大的教室内响起不少窃窃私语，对这样的话题，学生们大部分带着玩味的态度。
有人甚至立刻举手，显眼地回答道。
“大概是钱吧，没钱就没米，没米就会饿死，所以各位乡亲父老，谁来接济一下我吧，本月朋友病重急需648充医药费。”
周围一片嘘声。
风仞翔笑了笑，摆手示意男生坐下。
“看来大家比较避讳暴露内心私密性的话题啊，这样，老师随机抽点，愿赌服输好吗？”
许羡低下头，视线落在渗水的中性笔笔尖。
“后座靠窗的那位同学请回答一下。”
众人的目光随着风仞翔的话语逡巡，最后落到许羡的身上，有些安静，更多带着好奇。
右前座的苏云容隔空哼了一声。
握笔的动作僵持一会儿。
许羡站起身，抬起安静的瞳眸。
座下诸多目光勾缠，好奇、愉悦、平淡…
各种情绪融在一处，像朝向红毯的探光灯。
“我觉得，是呼吸。”
“有趣的结论。为什么？”
老师双手环抱，投来探究的目光。
“因为我在呼吸，我就还活着。”
许羡简单地回答，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许多人低笑起来。
风仞翔却推推眼镜，露出一个笑容。
“你的学号？”
“773。”
“许羡？我记住你了，同学。”
他高台阔步，朗声说道:
“生命在呼吸之间！”
“不错，也是值得深思的哲学性答案！”
“当精神不足以支持你前进时，去思考你的本能吧，尝试生活，尝试快乐！”
“尝试——”
“——呼吸！”
眼前景色骤然一片迷蒙。
老师与同学都渐化为空白。
像加了磨砂滤镜的月光。
只有最后那道昂扬的声音在许羡耳畔回荡。
呼吸、呼吸…
快、呼吸——！
缺氧的肺泡倏然急剧收缩，而后舒张。
许羡睁开眼，猛得坐起身，瞳孔微缩。
怀里是一团正在蠕动的温热，往下看，是一只绒毛柔顺，身形匀称的黑猫。
一旁，短兵交接的铮琮声不绝于耳。
巨大的血肉触手，表层带着冷刃般的乱光，不断攻向空中翻飞的白影。
那是枕白簌。
她转身如鹞，空中旋转半周圈后踏至另一根袭来的触手上，借力又冲踏向前。
银色长发飘飏，流风回雪。
她手中是一抹鲜红的赤色——那把纸伞。
坐在原地，许羡喘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要从半个小时之前说起。
经过一下午的水族馆之旅，许羡累得脚底麻木，一身疲累。
枕白簌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带着蔫巴的许羡吃了晚餐后，重新潜入已经谢客的水族馆中。
她们避开巡逻的工作人员，顺着安全通道，一路抵达天台上的信号塔。
攀坐在横纵交错的铁块之上，枕白簌不知从而拿出一根鱼竿，在虚空中垂钓起来。
看那鱼竿形状，似乎还是路亚。
许羡将外套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间，抬头不解地看向枕白簌。
“你在干什么？”
“找核呀~钩直饵咸，总会出货的。”
“你的饵在那儿呢？”
那鱼钩分明光溜溜的。
“你呀。”
枕白簌笑了笑。
“武侠片、仙侠剧里不是总会出现:来者何人，这种台词吗，在这八裔之内，任何存在都会自然地逸散能量，故而，幎于六合，万物相连。”
“你要是听不懂就当是联系的普遍性。”
远处的城市光，将她的侧脸映得通红，连笑意都带着一种迷乱的狂热感。
长风恣意吹拂，她身上的浅色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
许羡先是忍不住沉湎了番眼前的绝境，而后扶住额头，安抚几近衰弱的神经。
要是知道她能用于“钓鱼”，怕不是会被整天空军的钓鱼佬们奉为“唐僧”。
许羡捏捏眉心。
“你钓鱼，抢饵的不止一个怎么办？”
“不会的。”
枕白簌收回鱼线，再狠狠一抛。
“白白老师课堂限时补讲——请问，小许同学听过三个和尚的故事吗？”
“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许羡摩挲着下颌，慢慢回答。
“是的，那请问要如何有效地安排工作，解决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问题呢？”
“嗯…让他们找到农夫山泉。”
“哈——为什么？”
枕白簌难得被震惊了一次。
“大自然的搬运工。”
许羡举起手指，补充道。
“或者让他们再找一个实习和尚，实习期间没有斋饭吃的那种。”
“你到底在暗示什么啦……”
枕白簌嗔怪一声，接着说道。
“其实最不容易产生利益纠纷的办法，是让三个和尚各占一个山头，互不往来。”
“一只妖存在的区域，鲜少有另一只妖存在，所以——你就放宽心吧！”
鱼线骤然绷紧。
垂直看去，脚底却并非那万家灯火。
一大团好似凝结的低压正在和持杆者博弈…
恰是此时，许羡听到一声哼叫。
她侧望而去。
破烂杂物堆砌而出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只浑身毛发漆黑的小猫。
它圆润的紫色眼瞳幽静地看着许羡，与一般猫咪不同，动作优雅得仿佛直通人性。
黑猫站在视野中央，与许羡僵持对望。
“上钩了！”
身后的枕白簌大喊一声。
宛有凝形的低压顺着楼层表面迅速攀升，越发迫近的深邃之物，已经超过收线的速度。
枕白簌贝齿轻咬，眼神里多了战意。
和我玩儿？
她站起身，紧握绕线轮，像将军举枪一般握住鱼竿，而后猛力一扯。
高空中多了朦胧的虚影，水母般透明的身躯，在水泥地间压下淡淡的暗色。
正好笼罩在许羡和黑猫二者位置之上。
“危险！”
须臾之间，虚影落下。
许羡冲了过去，将猫护在怀中……
……之后，便是难以描绘的混沌。
身体好似被深海巨大的气压碾落。
气管中塞满了海水。
直至回忆里那一声“呼吸”把许羡唤醒。
这里，大概就是妖的缸中世界了。
许羡直起身。
几轮大口吸气后，神智终于明净。
怀里的小猫伸出软舌，舔了舔她的手指。
许羡看向不远处，枕白簌正在和触手战斗，虽然动作好似闲庭信步，但并谈不上多么轻松。
她不禁有些疑惑。
像枕白簌这样的妖怪，不依靠缸中世界修习，在现实世界中存有多少实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