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夯实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车身的晃动终于把我从昏沉沉的梦境边缘彻底颠醒，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甩了甩头，驱散最后一丝睡意。
窗外似乎有不同于车厢内沉闷的气息透进来，好奇心驱使下，我伸手拨开了身旁那厚重深色的车窗帘子的一角。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适应了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金色。
无边无际的麦浪在微风中起伏，如同金色的海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地平线。
那标志性的巨大风车磨坊矗立在金色海洋之中，缓缓转动着风帆，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丰饶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谷物成熟时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干燥甜香。
巴顿领，这座矗立在中央平原上的重要枢纽，被誉为“帝国粮仓”，其标志性的巨大风车磨坊的身影，已经清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唔……”
旁边传来格蕾丝不满的嘟囔，光线和我的动作似乎打扰了她的好梦，她皱着眉往软垫深处缩了缩，把头埋得更低了。
马车缓缓驶入巴顿领的入口，我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
与我想象中迎接皇室成员的盛大场面不同，入口处反倒显得异常冷清。
没有欢呼的人群，没有彩旗装饰，只有几名穿着朴素的士兵和一位穿着体面深棕色丝绸长袍、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等候着。
看到标有皇家暗记的车队，那胖子立刻堆起满脸热情洋溢却又略显僵硬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
“恭迎芙丽萨大师！恭迎公主殿下！巴顿领上下，沐浴皇恩，翘首以盼许久啊！旅途劳顿，快请在寒舍歇息！”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方绣工精致但已有些湿润的手帕用力擦了擦额头。
芙丽萨率先推开车门，利落地跃下马车。
光是她身上透出的寒气，就让巴顿爵士那过分热情的寒暄降温了几度。
她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扫过巴顿爵士那张堆笑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几个看似恭敬、眼神却微微低垂、略显局促不安的随从。
“汉弗莱爵士，无需繁文缛节。准备一处安静、独立、便于警戒的落脚点即可。我们此行公务，休整一日便走。”
“是！是！大师放心！早已备妥！”
那胖子连忙应承，脸上的笑容更盛，但擦汗的频率也加快了：“就在领主府邸旁，清静雅致，绝对安全！大师和殿下请随我来！”他的目光忍不住瞟向我这边。
我在莉娜的搀扶下跳下车，落地时轻轻“嘶”了一声，揉了揉被格蕾丝睡梦中压麻的手臂。
本还想伸个懒腰，但却被莉娜迅速制止。
空气中浓郁的麦香让我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
“哇，好香的味道！都是麦子的香气吗？”
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目光扫过远处巍峨的风车磨坊和金色的田野。
汉弗莱爵士看到我的笑容和赞叹，仿佛得到了某种赦免，脸上的紧张似乎缓解了不少，笑容也显得稍微真实了一些。
“殿下喜欢就好！这都是帝国荣光庇佑下的丰收气息啊！今年可是难得的好年景！托陛下洪福，风调雨顺，我领地的粮仓都堆满得快溢出来了！”
他挺了挺胸膛，语气带着几分自豪。
但是，我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两边一些不太和谐的景象吸引了。
虽然领主亲自迎接，入口处也还算整洁，但沿着主街往里走，一些巷口深处，隐约能看到聚集的人群，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几个衣衫不算破旧但明显不合身、浆洗得发白、面色蜡黄、神情麻木的孩子靠在墙根下，看着我们这一行衣着光鲜的外来者，眼神空洞，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或活力。
一个抱着空瘪麻袋、佝偻着背的老人，正费力地从一个水井里打水，浑浊的水桶显得异常沉重。
“莉娜，”我小声凑到她耳边，指着那些孩子和老人，“你看他们……书上说丰收年大家不都应该很高兴吗？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
我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笼罩在这些人身上的灰暗气息。
莉娜也注意到了，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小声，声音里也带着困惑。
“殿下……慎言……或许是……或许是日日劳作太辛苦了？”
她也本能地感到这里的气氛与领主口中的“好年景”格格不入。
“汉弗莱爵士，”芙丽萨的声音打断了巴顿爵士试图继续歌功颂德的意图，“带路，我们只想尽快安顿下来。”
“是！是！大师请！殿下请！”
胖子连忙哈腰引路，用眼神示意身后的随从们跟上。
车队在巴顿爵士和步兵的引导下，缓缓驶向领主府邸方向。
道路两旁的房屋渐渐密集起来，建筑风格朴实而厚重，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氛却并未消散。
偶尔有领民从窗户或半掩的门缝里投来目光——有好奇，有畏惧，还有……麻木？
我坐在重新启动的车厢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
丰收的麦浪在远处确实很美，空气中弥漫的麦香也很真实，但那些躲在角落里的、毫无生气的眼神，那佝偻的背影，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额头上已经消肿了不少、但还能摸到一点点痕迹的包，心里那股因为旅途开始的兴奋劲儿早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沉重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