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你是幽灵吗?
半透明的幽灵。
孤独又迷茫的幽灵。
————————
我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还抽着烟。
脑子里正是一锅大乱炖,炖的是以前的事儿。
我正从事着一种名为“助灵者”的工作,也算不上工作吧,毕竟又没有谁给我发工资——可其他人总说这只是心理疾病罢了。
助灵者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我没把这名字告诉任何人。
所谓助灵者,就是要帮助还遗留在人间的幽灵完成他们最后的执念。说遗愿好听些吧。只有遗愿完成后,他们才能去往天堂——这一点,也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
这一切得从我十八岁那年说起了。
————————
十八岁那年,我因为看父亲一直接受不了母亲去世的事实,所以建议搬来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岛屿散心——其实想来的根本就是我自己——失去母亲什么的,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我一下子就变得沉默寡言,父亲也是。
父亲总是攥着那条他为母亲亲手织的围巾。
“你妈总说我手笨,说什么村口的狗织的都比我好。”父亲低着头笑,眼泪却是往下掉,“可她不还是一直戴了十年……”
二十岁的时候,父亲也走了——出海捕鱼时船沉了——那条围巾和他,永远的沉入了海底。
……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我特别想再见父亲一面,想到疯狂。
我的眼睛哭出了问题——可能是平时用眼过度了吧,总之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是哭出问题的——看什么东西都很模糊。
一开始我没有去管,直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有可能会失明后,才急匆匆地赶去医院,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医生告诉我,我的眼睛一切正常。
“精神科在二楼。”没法接受这个结果的我与这名眼科医生大吵了一番,他一气之下说出了这句话——或许我已经被当成一个挑事的了——他还指着门,明摆着是在赶我走。
我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医院。
又过了几天,我的眼睛竟然奇迹般的转好了,就在我为此高兴时(也顾不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我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一个半透明的女孩,就在这个公园看到的。我的第一反应是——她是一个幽灵。
我确实听过有谁看到过幽灵的传说。开什么玩笑?那只是传说吧?传说而已……
我又去了眼科,结果毫不意外地被“请进”了精神科。
然后我被告知,我不是第一个这种“吵着说看到幽灵了”的患者了。我意识到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作用了,于是便从了医生,拿着他给我开的安神药和治疗幻视的药物回家了,我当然是不会吃的。也再也不会去什么医院了。
为了搞清楚原因,我鼓起勇气找上了那个半透明的女孩。
“请问——”
“你能看到我?果然是上天为我安排了一个情郎吧!”还没等我问出口她就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我。
不过我还是放心了不少,毕竟我还以为她会像贞子一样恐怖。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满心疑惑。
她把脸凑的很近,几乎要贴到我的鼻梁上。我有些害羞,往后退了几步,同时上下打量着她。
嗯——是我最喜欢的黑长直,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光着脚。阳光直接穿过了她,没有留下一点儿影子。
最重要的是——半透明。
“嗯……因为我的遗愿是谈一场恋爱嘛。我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能看见我的人呢。”她将双手背到身后,身子稍稍前倾,然后微微颔首,朝我一笑。
她是罹患重病的人,我像是突然来访的陌生人——躺在病床上的她露出了笑容——此刻她的笑容便是这样的。
哎?
“遗愿?”我皱起眉,满心疑惑。
“嗯。大概是因为还有遗愿没有完成,所以还遗留在人间吧。”她说,“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执念?执念鬼!”
“可医生说我这只是脑子有病。”我半开玩笑道。
“唔喔——干嘛要管这些呢?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应该窃喜嘛!”她轻轻一笑。
“这有什么好窃喜的?都被当成精神病了。”
“如果你是个聋子的话,还会这么说吗?”她仔细思索了几秒,然后说出了这番话。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还是弯弯绕绕的婉约派呢。
“也许吧。”在被“反问句”提问时,我经常说这三个字。像是,难道你喜欢吃番茄吗?我就会说,也许吧。
“你好奇怪喔,是抑郁质?”她卷着发梢,像是费了好些力气才想出来“抑郁质”这个词。
“嗯,算是吧。”
抑郁质是人的气质类型之一。我还是了解一些的。
“所以,你叫什么?”我问,没想到我竟然就这样和她聊了起来。
“我?我叫羽浅爱。”
“爱啊,是一个好名字呢。”我说了句客套话,毫无感情的。
“谢谢夸奖哦,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的。你叫?”我也只当她的回问是出于礼貌罢了。
“坂反田宇翔。”
“能叫你宇翔君?”她低下头,又用手指卷着发梢。
“不——算了——随你。”
我心里莫名的悸动。
“所以,你……能当我的——男友?”她扭扭捏捏的。
在听到她这句话后,我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病了——揉了揉眼,她还站在面前。
“女孩子太随便了可不好。”我拒绝了她。
————————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边抽烟边看着天空发愁。
“考虑好了吗?让我做你的女友?你可是已经考虑了一年多了呢。”
羽浅坐到了我身边。我掐灭了烟。
她还是一年前的模样,没有一点儿变化。
每当我来到这个公园时她都会突然冒出来,当我走时,她也只会送到公园入口。
虽然认为她就是个麻烦,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来这个公园,为了看看她——怎么可能?我脑子有病吗?来这里跟一个幽灵聊天。
“没。”我不知道她为了完成那个遗愿在这里徘徊了多久。
虽然有心帮她,但我去哪找一个遗愿也是这个的异性幽灵?难道还真要我和她谈恋爱吗?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活生生的人,而她却是幽灵——还很有可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
“有在吃药?”她把右手放在嘴边,学着我抽烟时的模样。蛮可爱的,我竟然会忍不住这样想。
“吃什么吃,我没病。”
我有些恼火。这种感觉就像我明明学习了一上午,却被母亲说成了玩了一上午的手机。
“嗯,那不就行了。既然你没病,我不就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和我增进感情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吧?”她捂住了我的手背,又赶紧拿开了手,最后攥起了裙角。
我看着已经低下头的她。
她一定是孤独的太久了,才会对我说出这番话。
“帮帮我?我不想一直这么孤独地待在这个世界上了,遗愿完成后,我就能离开了。”她哭了出来,眼泪掉在了裙子上。
我并不想安慰这场毫无征兆的哭泣。
我抬头看起来夏日天空上那如棉花糖般的云彩。
“你说,那朵云彩好不好吃?”我抬手随便指了一朵云。
“如果真的是棉花糖,那应该会很好吃吧?”我没想到,她真的抬头看了起来。
“因为只有夏天才会有这种云呢。”我重新点了一根烟,“我要去内陆给我母亲扫墓,你要不要跟着?”
“真的可以带上我嘛?”她弱弱地问。
“真的,反正也不用我费心费力的照顾你。”我顿了顿,“毕竟幽灵又不用吃饭睡觉。”
“嗯。”我没看着她,但我猜她一定很高兴吧。
“明天就出发,我会来这里找你。”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
“回家。”我没停下来脚步。
“我能不能——去你家坐客?”她冲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一股似凉非凉的感觉从手心传入。
“……”
“不能。明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松开了手。
病了、病了——还是吃些药吧。我想着这些,渐渐走远了。
————————
第二天。
人在无聊的时候总会去回忆过去未曾抓住的美好时光,然后被一种名为“遗憾”的感情占据全身。
有时我们还会幻想自己还活在那个时候,于是便有了梦。梦是美好和遗憾的交织处,梦醒后的我们试图用眼泪挽留。
我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抽烟发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背后。
“来了?”我背后一凉,是幽灵的气息。
“嗯。那个,你不带什么东西的吗?”
“不带,如果用到了就现买。”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我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扔到了地上,用脚踩灭,最后站了起来。
————————
傍晚才到内陆,这里的人明显比岛上的多。
有些难听到蝉鸣了,毕竟在城市里,有不少刺耳的声音。又或是,城市里根本就没有多少蝉。
汽车鸣笛声骂走了温柔的晚霞,
高楼霓虹光灼伤了沉睡的星光。
历经一个小时,我们总算找到一家满意的民宿——房间不小,而且家具基本齐全,就是价格不是很便宜。
我开了两间房。
隔壁市的那座山上有度假别墅,可惜天色太晚,我不想跑那么远了。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那里住几天——就算会破费。
“不是说扫墓吗?”她问我。
我们正坐在餐桌上吃着从超市买来的廉价泡面。真没想到,幽灵也可以吃东西啊,不过不吃也没事的吧。
“母亲的忌日在大后天,先带你玩两天。”我大概也是太害怕孤独了。可我明明已经吃了药。
“怎么突然对我有好感了?”她用脚踢了一下我的腿。
“是谁死缠烂打我一年?我只是想赶紧帮你完成遗愿,那样我的耳边就清净了。”我说了句很讨人厌的话。是啊,我就是这种人。心里渴望着如恋爱轻小说式的爱情,可到了实际行动上,却表现的十分讨人厌,尤其讨异性的厌。
“心口不一。”她装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所以你打算带我去哪玩?”
“听你的。”我这人不擅长做决定,换句话说就是,去哪都行。
“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她眯起眼睛,有些不悦。
我现在只是在欺骗她的感情,所以才无法直视她吧——
“没想到你们幽灵还能吃东西啊。”我仍低头嗦着面。
“……”
“幽灵不需要进食,只是通过活人的行为来怀念活着的感觉——泡面的味道,我其实根本尝不到。”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苦笑着。
“不过,如果一个幽灵不知道他是幽灵的话,那他还是能尝到‘味道’的。”
“那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啦,只要让他得知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幽灵,这一切就会直接崩塌的。”
她一股脑地和我说了不少,我也对“幽灵”有了更多的理解。
“还蛮有意思的,没想到幽灵也会失忆——算是失忆吗?”我问。
“嗯。”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失忆的幽灵呢?”
“怎么可能啦。”
此后无话,直到睡觉前。
“还不回自己的房间?”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霸占着我的床的羽浅。
她一直赖在我的房间,我明明有开两间房的。
“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嘛。”她虽然这么说,但却根本没看一眼星星。
“那我走了。”我站起来就要走。
“我走就是的啦。”她坐了起来,看了一眼窗外的星星——这算是她看的第一眼了——然后又盯着我看。
“我就这么突然闯进了你的生活,你一定很生气吧?”她这么问我。
“我有精神疾病。”
“哈哈,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哦!”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还走不走了?”我皱起眉,催促着。
“走就是啦——今天晚上你要好好想想明天要带我去哪玩哦。男孩子就要主动些,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做决定。”她走到了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
“……”
“晚安哦。”她本来已经离开了,却又把头从门缝中探了进来。
“晚安。”只是礼貌式的回话罢了。
她简直就是我理想中女友该有的模样——我越来越确信是自己得病了。
但我并不想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