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吗?”
我正用一次性牙刷磨擦我那有些发黄的牙齿,羽浅她推开门走了进来。
幸好我是先穿好衣服再洗漱的,不然真要被她给看光了。
早晨起来后脑子总是懵懵的,但更懵的是,竟然会有人——还是个女生——跟我说早安。
“早。”我吐出了漱口水,看了一眼镜子中那张不知真假的脸,又看向她,“去游乐场玩?”
我不是抱着“玩鬼屋时她会被吓得扑到我的怀里”这种龌龊的心思才给出去游乐场的建议的。因为对于我来说,好像除了游乐场这种地方,就无处可去了。
毕竟我这是第一次和女生相处,还是跟一个幽灵。
她嘴一撅,腰一叉:“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不好?”
“看着挺像呢。”我把一次性牙刷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又撕开了一次性刮胡刀的包装,刮起了胡子。
“去爬山吧,隔壁市的那座,上面不还有度假别墅嘛——”
“没钱。”我打断了她。
“扫兴男。”她转过身去。
我刮好了胡子,把已经没用的刮胡刀丢进了垃圾桶。
“那就不住了,只爬山。”
“逗你玩呢,我也没住过那种地方——很想试试呢。”
“我就知道你会带我去!”她拉住我的手,满脸激动。
于是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去爬隔壁市的那座不是很高的山,然后在度假别墅里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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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今天要下雨——”临走之前我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那不正好赏雨嘛。走啦走啦!”
她先我一步走出了民宿。我跟了上去。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多多少少有些不真实了。
早餐在包子铺吃的,随便对付了两口。之后就坐上了去隔壁市的公交车。
车上人意外的少——孕妇、两个正在热恋期的高中生、一位老人零散地坐在各处。
我拿出手机一看,今天是周六。
我和羽浅坐公交只用交一人份的钱,光这点我就能炫耀好久了。但转念一想,我好像又没什么可炫耀的对象。
我投了四枚硬币,然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以为羽浅要坐在我身旁,结果她却坐到了我身后的位子上。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公交车发动了。
我看向窗外。
太阳从高楼的夹缝中逃了出来,红绿灯把汽车摆成一排,风儿把树叶卷进了绿化带——车转个弯——流浪猫蜷在垃圾桶上,一只鸟落到电线杆上,看着我刚刚看到的景色。
她竟然没开口跟我讲话——也好,就静静地看会儿窗外的景色吧。
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说这一路上她怎么这么安静,原来是睡着了。
我把她叫了起来,一起下了车。然后又打了一辆出租,坐了十几分钟才到山脚下。
人不多,应该是开始下雨了的缘故吧。
雨滴冲洗着绿叶,冲刷着尘埃。
抬头望去,一整片乌云压在天空。
风把雨砸到了我的脸上,我享受着那一瞬间的触感。啪嗒啪嗒的雨声在我的耳蜗处爆开,一丝清凉悄然钻入我的鼻孔,无比惬意的感受由心而生——还是不够大,这雨——此刻我是这般想法。
几对结伴的撑着雨伞的游客从山上走了下来,我意识到,现在还要继续爬山的人,也许就只剩我和羽浅了。
雨不大,顶多算是中雨。就算如此,也没有谁会冒着雨爬山吧?
“去买两把伞?”我看着雨中山脚下的商店——那里应该有卖吧——问道。
“把‘两把’改成‘一把’就好听多了。”她抓住裙摆,甩了甩,“不过,为什么要买雨伞,淋淋雨,不也挺好的?”
她这句毫无边界感的话倒是让我颇为安心。
“走吧。”她拉住我的手就往山上走。
我想了想——那就不打伞了。
我们就这样走上了山路。
说是山路,其实就是一条通往半山腰的柏油路——那边确实有一条正儿八经的山路,可是下着雨,太滑了,就没走。
路两边是树,树中间是路,路上面是人。
“快点走啦!”她在雨中跑着,笑声已经盖过雨声。
我只好加快了脚步——不用提醒她注意安全的,毕竟她已经死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一揪。
如果是写小说的话,那么这场雨一定恰到好处。
隐约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冰凉又不失温度的雨打湿了我的肌肤,让我清醒了不少。跑在前面的羽浅摔了一跤,她笑着爬了起来,没有受一点儿伤。
“真不小心哦!”她自嘲着。
我决定,此行过后,要好好去医院看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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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别墅建在半山腰,到的时候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只租了一天的,是这片别墅区最外围的一栋独立小别墅。在这里,正好能看见整个城市。
我进了浴室,顺手把衣服丢进了烘干机里。
“这座山里有没有温泉啊?”
我本来打算好好躺在浴缸里,享受一下洗澡时的孤独,羽浅的声音却从门外传了进来。
“我们这边没有什么温泉的啦。”
“这样啊——”她貌似有些失落。
“你想泡?”我捏了捏浮在水面上的小黄鸭,可是没响,已经坏了啊。
“不——只是觉得,跟你一起去温泉会很有感觉。”
感觉?她说的感觉是什么意思。是指悸动吗?我不太明白,只是觉得和女性一起去泡混浴的话多少会有点难为情——或许她根本就不是想和我混浴的意思——只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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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直到黄昏时才肯罢休,我和她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完了整场。
这期间我们也有聊天,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这种沉默带来的孤独让我觉得,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了。但扭头看去,她又确确实实坐在我身边。
即使在与人相处时也会感到孤独吗?我仔细体会着口腔中残余的味道,这么评价道。
她说:“幽灵不会死,可是却比人孤独三万倍。”
她说:“我记得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它走的比我还早。”
她说:“我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里消磨的。当时最能让我开心的事儿就是有谁来看望我了。”
“病魔只比我厉害一点点哦!”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缝隙,“我差点儿就打赢它了。”
彩虹轻轻地拨开了云帘,露出了真颜。夕阳像是融化了的咸蛋黄——又是这种老掉牙的比喻,还是换一种吧——像是一位因表白而羞红了脸的十七岁少年。这会儿的晚风,吹的全是他那懵懂的爱意。
彩虹笑了笑,送给他一颗七彩糖,答应了他的告白。
看来我是个十分擅长想象的家伙啊——几滴泪从我那看呆了的眼睛里溜了出来。
“听了我的故事后,很伤心?”
“有点吧。”
“只是——有点吗?”她仍追问着,似乎听不到我说“确实很伤心”就不肯善罢甘休。
“只是。”我不肯说实话。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她松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的过去压的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我放心多了。”
乐观的语气中暗藏着数不清的悲哀,失去双亲后的我也经常用这种语气讲话,所以很容易就察觉到了。
“你说,天边的夕阳和彩虹像什么?”我赶紧撇开了话题,好像这样做就能撇下负面情绪。
此刻,夕阳正好被彩虹给托住了。
刚刚表白成功就迫不及待地吻上去了吗,真是心急啊。不过,这样才有一种青春活力的感觉吧。
“像是一名站在桥上寻找心爱的男孩的姑娘。她很焦急,因为就算是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高的一座桥上,她仍旧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焦急的姑娘……
我有一种遇见了同类的感觉。
转头看去,她只是望着夕阳,望着渐渐低于彩虹的夕阳。
“然后,她从桥上跳下去了。她用自己的生命,写了一封根本就不会有人看的,控诉书。”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我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