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卷已经滚动到了最后,就像出租车上的计程数不能倒退回零。
遗憾爬满了我的心头,不像蛆虫蠕动般难受——而是如同潮汐时长时落,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
2010.7.27
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今天下午就走。
宇翔已经卧床不起了——他发了高烧,现在只能在床上蜗居着。
收音机的雪花声像是他的声音:“我很庆幸,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而不是突然被车撞死,我可不想死的那么不明不白,甚至都来不及恐惧。”
他这莫名而又乐观的话语,让我的脑子有些宕机——
我将一把老旧椅子搬到了他的床边,坐了上去。
他靠在床头,看着我昨天刚刚画完还没来得及修改的漫画。
“行啊,你小子,第一次画漫画就画的这么好。”他依旧如常,和我打着趣。
不知是回忆加了分,还是我的画功真的很好。
“不过,爱可不长这样——要是你能看到她的照片就好了。”
“光凭你的描述,肯定画的不那么像嘛。”
“我一开始只是把她当作‘续命’的工具,后来真正爱上了她,这中间的情感转折你没描写清楚。”
“第一次画嘛,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我想说,你没有把我们的故事画清楚。”
“最清楚的不就在你的记忆里吗?画的再清楚感人,也比不过你记忆里的她。”
“是啊——人生就像是电影院,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包场,因为我的电影只有我能看到。”
“我即是导演又是主演,生命中遇到的人都是配角,大脑是摄影师,我们拍出来的电影名叫《回忆》。”
此刻,我终于确定了,是回忆加了分,我的漫画只能算是不错,还远远不及优秀。
“我坐在座位上——第一排也好,最后一排也罢——左顾右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意识到,人生本就是孤独的,唯一能接触到其他人的方法,就是观看电影。”
我静静地听着,他是传教士,我是信徒。
这个朴素的房间是教堂。
虽然没有白鸽,但也无所谓了。
“我的一生被印在了胶卷上,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播放,一直到我化为齑粉。”
“人死后不会去什么孟婆桥,而是会来到这个电影院,再观看一遍自己拍的电影。”
“美好、痛苦、遗憾、离别、不舍……这些全都在银幕上。”
“我崩溃到想要倒带,可发现,播放过的胶卷已经坏掉了。”
“我隔着屏幕再次与亲人相拥,然后打开离开电影院的门,去往天堂了。”
我紧紧蹙着眉头。
他说出了我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
他往深井里投了一颗石头,郁闷“咚”的一声在我的胸腔炸开,没能溅出井口的水花成了我们未流出的泪。
“这些话是爱临终前讲给我听的。”他把漫画放到了床头柜上,“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这点,所以没能早些告诉你。要不要,把这一段加在漫画上?”
“喝口水吧。”我递过去一杯温水,算是岔开了话题,也算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要拒绝呢?明明是很有道理的一段——
“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漫画家的。”他接过去,喝了一口。
“谢谢。”
“你小子,确实天赋异禀嘛,我现在信了,哈哈。”
我没办法像他这么乐观,没办法。
“我就没怎么见你笑过。”他顿了顿,“你的心事我不想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可以乐观起来。”
他的话一针见血。
“加油啊、天才漫画家!我等着你的新作品!”他竖起了大拇指。
本来还想哭的我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还是哭了起来。
“给,答应送你的相机。”他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拿起了放在床上的相机——原来他一直贴身带着。
“这个太——”
“到现在了还要推脱吗?”
“拿着它,去拍下更多美好的时刻吧——就像雅光一样。”
我哭的更厉害了,他并没有安慰我。
————————
离别淡的如白水,可这之后的思念却咸到喝十杯白水都没用。
当天下午三点我走出了他的房子。
没有码头边上的拥抱送别,我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岛屿,也许,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