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3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又去了那个漫画店。
果真如店长所言,我又遇到了那个女孩,她依旧在看那本漫画书。
“你又来看漫画了?”她看到了我。
“嗯。”我点了点头,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样?我哥哥画的漫画好看吧?”她微笑着。
这让我感到很别扭,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认为提起已故之人之时就必须是一副哭丧脸吧?我这人真的是——
“嗯,很好看的。”
“可惜哥哥他已经去世了呢。”
“嗳?”
微笑依旧挂在她脸上,明明是看起来很阳光的微笑,给我的感觉却像是有人把冰块丢进了我的后颈。
“交个朋友?”她把手伸了过来,“毕竟是五年前的漫画了,当初喜欢它的人都逐渐不见踪影了,没想到现在还能遇到一个喜欢这本漫画的人,我很替哥哥高兴呢。”
“嗯——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有些扭捏,没有握住她伸来的手。
听到我这么说后,她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那明天中午一起去吃个饭?就在这里见面?”
“嗳?”我又一次发出了疑问。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我爸爸的电话——估计是叫我回去商量搬家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她的袖口往下滑落了几厘米,我无意间瞥到了她胳膊上的伤疤——那像极了我抑郁症期间自残留下的。
我的心一颤——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在这里碰面!”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么阳光的女孩子会自残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
2015.5.4
夏天已经到拐角处了。
与人有约时我总是喜欢早点到,毕竟让别人等自己很不礼貌的。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为了躲着这日渐狠毒的阳光,我只好躲到了一旁的大树下。
一个接一个的,和伙伴聊得正开心的,面带笑容的陌生人从我的面前走过。
看见别人的日常都如此灿烂,我的心一沉。
等到了十二点零五,也不见她。
虽然阳光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躲在树下的人的,但是风吹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还没到夏天,就这么热了吗。
我开始不耐烦,来回走动着,导致身上出了好多汗,上身的白色T恤已经有些湿了。
还很渴,想要喝水,大口大口地喝冰冰凉凉的水,就算喝过之后很有可能会拉肚子。
又等了三分钟,她还是没来,街上的人都不多了。
去买瓶水吧?
我这么想着,却又在害怕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
是不是被耍了?
心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我赶紧摇了摇头。
我们才刚刚认识吧,严格来说还不算认识,又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怨的,她何必这样捉弄我呢?
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去不远处的便利店买水了。
“哈——真爽。”
买了一瓶冷藏的,一口气灌了半瓶。一股清凉感由胃部冲出,路过心脏,最后撞向了天灵盖。
刚走到那棵树下,就看见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了我这边。
“你怎么才来?”我有些不悦。
她二话不说就夺走了我手里的矿泉水,猛猛灌到了肚子里。
“喂,你干嘛?”我被吓了一跳。
“啊!渴死我了。”
她一口气给喝完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水瓶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内。
不过她扔到了其他垃圾里,看都没看可回收垃圾一眼。
“久等了,久等了!”她挠着头,大咧咧地笑着。
我笑了出来,久积的乌云终于散了点。
“你怎么还穿长袖,不热吗?”这个问题,我问的有些刻意了。
“我胳膊上有烫伤留下来的疤嘛,难看死了,我一般都不穿短袖。”她搂住了我的胳膊,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好啦好啦,别说这些了。要不要去吃火锅?”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拉着我往前走了。
她果然不会和我说真话呢。
“你肯定想吃的,对吧?”她问。
“那玩意冬天吃更好吧,现在去吃,不会很热吗?”我收回了思绪,答道。
“有空调的啦,不会热的,走啦,我带路。”
算了,拗不过她,吃火锅就吃火锅吧。
她把我带到了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我记得那边就有一个火锅店啊,为什么还要来坐公交?”我们坐在站牌下的长椅上,因为已经正午了,所以没几个人在这里等公交。
“那家啊,那家不好吃。”她是这么解释的,“我带你去一家超好吃的,坐十五分钟公交就到了。”
“以前哥哥经常带我去那里呢。”
真想问问她有关短尾鸟的事情啊,可现在问会很唐突吧?我看着陷入回忆的芋头,没有说话。
“对了,我们还没交换名字呢。”她扭过头来,看着我,“我叫九朝芋子,你叫我芋头就好啦!”
“奥——我叫绫濑春。”
“春呢——是个好名字呢。你爸爸妈妈一定是想让你一直像春天一样生机吧。”她说这些话时有些失落。
她这么一说,我有些郁闷,刚才散开的乌云又被风给吹回来了。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又不知道我家的情况。
“感觉你比我更适合这个名字呢。”
“哎——?有吗?”
“对啊,你那么生机啊。”
“……”“谢谢你夸我啦,不过还是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芋子这个名字,毕竟是妈妈给我取的呢。”
“也是哦。”
公交从遥远的天际驶来了。
我盯着黑得发紫的柏油路,在想着我下一秒要想什么,在想着我应该要想些什么。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就好像母亲催促我上学一样,催促着我赶紧站起来,准备上车。
“走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先一步站了起来。
公交正好停在了面前,挡住了些许阳光。车门“当”的一下就弹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芋头的手,走了上去。
车上没几个人,零散地坐在各处,就好像害怕附近会有人似的。
我们各投了两枚硬币,走向了车尾处的空座。
“你还在读高中吧,怎么上午没去学校?”落坐后,我主动找起了话题,由于看着她与我年龄相仿,就这么问了。
“逃了。你不也是吗?不上学跑到漫画店里去看漫画。”
“我心情不好,所以请了假。”
“哎——?原来不想上学的话就真的可以不用去吗?”我说的话成了吹进她思绪中的风,她脸上的羡慕是被尼龙绳栓在天空中的风筝,她在风中笨拙地模仿着大雁的舞步,却发现自己的骨架被尼龙绳扯的生疼。
“我之前得过抑郁症嘛,所以家人比较照顾我的情绪吧,我说不想去上学就帮我请假了。”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吧。”她扭头看向了窗外——是为了不让我看到她那羡慕的眼神,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般般吧,不然我怎么会得抑郁症。”
“你想考哪个大学?”我赶紧叉开了话题,再接着聊刚才那个,好心情又要没了。
“我吗?大学什么的应该是考不上了吧,不过我可以去烤芋头。”她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大声笑着。
“你呢?”
“我大概只能考个什么不入流的野鸡大学吧?说不定没几个月就辍学了。”我的眼睛叹了口气,悻悻地看着窗外。
“哈哈,看来咱俩学习都不怎么好呢。”
“你好像以此为荣呢。”
“哪有啦,我只是调侃一下而已。”
“我哥哥跟我说过‘一个人眼里只要还有星星,那就算活着’。”她要是不提这一茬我都要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我当时就在想啊,谁的眼里会有星星呢?”
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这是共情,但其中又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感情。
“妈妈的——”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她临终前躺在病床上看着我时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什么?”
“哦,没什么。”我回过神来。
“那你看看我眼里有没有星星嘛。”她瞪大了眼,把头凑了过来,眼睫毛几乎贴到了我的鼻梁上。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体温,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
“有哦。”
“什么什么、真的吗?!”她挪开了脸,高兴地看着我。
“只是有瞳孔而已啦。”我竟然笑了出来,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喂,你这样很无聊耶。”她撅着嘴,坐了回去。
“滴——前方到站XXXXX——”
公交车缓慢地停了下来。
“白坐下喽——”
“闭嘴啦!”
真难想象,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就能像老友一样畅谈。
她拉着我的手,从后门下了车。
“先这样走,再那样走,最后再这样那样走,就到那个火锅店了。”她用手比划着,声情并茂。只不过,我好像没听太懂,有人能解释一下吗?
“所以,我们打辆车吧!”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过这也到是符合她的性格,对吧?
“打车?打车很贵的吧?”我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可转念一想,又改口了:“好啊,那就打车吧,能快些到那。”
“你哥哥不是经常带你来吗,怎么还记不起路?你不会是个路痴吧。”我调侃起了她。
“都说了好多年没来这里啦!变化太大,我根本记不起来的啦!”她噘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我。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和那幅欲哭无泪、很好欺负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啦,是在网上打车还是?”
“网上、网上!我正好有张优惠劵,根本不用花多少钱的啦!”
她得意洋洋的,就好像在说:“快来夸我啊”。
夸人什么的,果然还是有些难为情了,我做不到。
我们叫了辆网约车,没一会儿车就到了。
坐了大概五分钟的车,就到芋头说的那个火锅店了。
为什么不开着导航自己走过去?嗯——?这个嘛,可能是她想用掉那张优惠券吧。
“自助火锅”。
又脏又黄的招牌并没有让人觉得扫兴或则是碍眼,反而让人觉得这家店很悠久。
能开这么多年还没倒闭,就足以说明这家店很好吃了吧。
“呼啦呼啦——就是这里啦!”
她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
并没有响起“欢迎光临”之类的冰冷的机械女声。
虽然店内是现代风格的装修,但怎么看都会感觉别扭。可能是不懂得装修知识的老板亲自装修的吧,而且我猜,老板大概已经快五十岁了。
即使是这样,店内的顾客也并没有很少,反而很多。
桌上的火锅往外冒着热气,冲到我脸上时还带着火锅底料的香气。
店内只有两台立式空调,前一个、后一个。它们正呼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誓要把这热到让人心烦的夏天给赶走,即使夏天还没有真正到来。
“夏天也会有这么多人吃火锅吗?”
“当然了,可能是空调的功劳吧。”
这是家自助火锅,我们在前台各交了四十五块。还行吧这个价格——还是感觉有点贵了。
她拽着我往里面走,几个字从她的嘴里吐出:“那边有座,快走快走!”
我往里面看去,是角落里、空调旁边的位子。
刚坐下就有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
“请问两位要什么锅底?”他礼貌地微笑着。
“番茄——?”芋头说了一半,又转头看向我“你也不吃辣的,对不对?”
“嗯。”我轻轻点了下头。
“那来番茄的就好啦。”“啊!对了,要鸳鸯锅,两个底料都是番茄的。”
“芋头,都吃番茄的,还要什么鸳鸯锅?”
“鸳鸯嘛,吃了明天就能找到男朋友啦!”
她这句话不仅把我给逗笑了,而且就连站在一旁的服务员也笑了出来。
“不开玩笑了。”她吐了一下舌头“我对羊肉过敏,我怕你要吃,所以干脆就要鸳鸯锅了。”
“正好,我也不喜欢吃羊肉。”这不是什么客套话,我是真的不喜欢吃。
“普通的锅就好了。”我转头给服务员说。
“哎——?你怎么不喜欢吃羊肉。”
她有些赌气地说,就好像她刚才的关心白瞎了。
“哪有为什么,就像有人不喜欢吃香菜一样吧。”
她摇摇头,一脸难以理解,就差把“还是不理解”直接说出来了。
“吃牛肉就好了。”
不一会儿,那个服务员就端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锅走了过来,他把锅放到了嵌入桌子里的电磁炉上。
“好啦,一块儿去挑食材吧”
她站起来,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排冰柜。
我起身,跟了上去。
“给,想吃什么就拿点什么吧!”她从餐具柜里拿出两个长方形铁盘,递给了我一个。
“啊哈哈——!放开了吃吧!”她像是在做什么决战前的宣言一样。
这家伙,没羞耻心的吗?
我这是,又笑了吗?
这算是在被她一点点改变吗?
我走到冰柜前,随便挑了些食材,然后回到了座位。一会儿不够了还能再来嘛,反正是自助。
芋头她拿着几乎全是鱼豆腐盘子走了过来。
“你吃火锅只吃鱼豆腐吗?”
“什么叫‘只吃鱼豆腐’啊!我这明明还有培根、肉肠、蟹排......”
她有些困难地挑着除鱼豆腐外其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看到了吗?我拿了好多东西呢!”“不过,鱼豆腐有点多就是了。”
“可能是发音都有‘yu’的缘故吧,所以我才会喜欢吃鱼豆腐。”
她尴尬地笑着,还找了这么个牵强的理由。
“好了,赶紧打开那边的开关,我去拿餐具。”
“知道啦——”我俯下身,才看到了位于桌子侧面的电磁炉开关。
我粗略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按键,然后调到了高档加热模式。
“对了,你要吃麻酱不?我顺便帮你弄回来。”
“你一次能端那么多东西吗。”
“跑两次呗,我很有活力的!”她拍了拍胸膛。
“嗯——好吧好吧,我只要麻酱哦,不要加其他东西。”
“开锅了,赶紧放。”
她这一句话,把正在愣神的我拉回了现实。
“哦、嗯。”
“喂,刚才在想什么呢?”
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只好说了出来,不过没有全说。
“在想我明天会不会死。”
“怎么,你得绝症啦?”
这家伙,竟然说出来这种话,也是,毕竟我说出了那种话。
“那个,倒是没有啦。”
“那你在瞎想什么?明明刚才看起来还很高兴啊。”
“是吗?我刚才有很高兴吗?”
“嗯——?你没感觉到吗?”
“有啦,但我感觉那不是高兴吧,那不就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反应吗?”
“说什么呢,那就是高兴的啦!”
“抱歉啊,我是不是有点搅乱氛围了......”
“说什么呢!你能来陪我吃饭我就很高兴了!”
“嗯。”
我就是这样,自从两年前患上抑郁症后,就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变的闷闷不乐。
可我不是已经治好了吗?花了那么多钱,吃了那么多难吃的药,不是吗?我都能正常上学了啊。
难不成是后遗症吗?还是又要复发了?
不想这些了,要好好专注于今天才对嘛,明天的事儿——
就让明天的我去应对吧!
“应该熟了吧?”她自言自语着。
锅里的汤翻腾滚沸了好久,我又想了些有的没的。
她高兴的像个孩子,拿起筷子就夹起了一片牛肉,送到了嘴中。
“嗯——”
她细细咀嚼着,还因为很烫嘴而张开嘴哈气。
“就是这个味道!”幸福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脸上“他家的牛肉是腌过的,快尝尝,超级满足的!”
我也夹了一块,沾了点麻酱,送入了嘴中。
“嗯,还行吧,确实好吃。”
“哎——?不是吧!你怎么就这么点反应!不应该站起来大喊‘超级无敌好吃’之类的吗?”
“我是得过抑郁症,但我没得过唐氏综合征。”
“你这是在骂我吧?”
“没有没有,是你想多了。”我眨着眼,一脸无辜,“赶快吃吧!”
“啊——哼哼哼,我就原谅你一次吧!”
“多谢喽。”
“先调成小火啊,一会儿都煮烂了!”
“哦——奥奥奥,我给忘了。”我弯下腰,把电磁炉调成了保温模式。
吃完饭后,我们就来公交站等公交了。
她讲着小时候在乡下的故事,我听着。
什么捉天牛啊,放风筝啊,在河里游泳啊,打雪仗啊——
她要坐的那趟公交到站了。
她说着“改天再一起玩哦!”走向了公交车,我笑着说了再见。
想着还要等着自己要坐的那趟公交就心烦。
“加个邮箱!”她突然又折返了回来。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了邮箱号,我总感觉有些熟悉。
我的视线往上一抬,看到了“芋头”这个网名——
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我们有加着邮箱。”我看了一眼快要驶离的公交,连忙站起来把她推了过去。
“哎——?”她一脸惊讶。
“前天,找你问短尾鸟的人就是我。”
“哦?好巧哦。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
“好了好了,一会儿用手机聊。车快开走了。”
“哦,嗯。”她急忙跑上了公交,还探出身来,朝我摆了摆手。
巧合吗?
我这么想着,也朝她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