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8
白天班主任得知我没完成作业后，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训话。
“绫濑春！”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你还是个复读生！”
她摘下了眼镜，用右手捏着鼻梁。
“我知道你是因为抑郁症休学了一年才复读的。”“……”“我听你小姨说，你现在有时也会去看心理医生。”
她停了一下，突然抬高了音量：“可这些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嘴里吐沫乱飞，劈头盖脸地训着我。
我低着头，咬着下唇，不敢呼吸了。
“我——”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板上，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现在有些后悔周末没有写作业了——或许是我自己把自己逼上了这番境地吧。我总喜欢说“那些就交给明天的我吧！”，可现在的我却非常痛恨昨天说出这句话的我。而在痛恨之后，我又会接着把这句话说下去。
“我问你，一年前你的年级名次是多少？”班主任的指甲快要戳破成绩单，说出的话几乎刺穿我的心。
“二——二十一......”
“现在呢？”
“二百零八——”
“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高考没考好的话你就彻底完蛋了？”
“我——知道。”为了早些摆脱班主任，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装出一副知错了的样子。
“给，擦擦眼泪。”她戴上眼镜，从纸盒里抽出来几张纸，塞到了我手上。
“嗯。”我仍低着头，用纸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两下。
她叹了一口气：“前些天你小姨来了一趟，她特意叮嘱我，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我怕影响到你，所以根本没打算跟你提这件事。可你呢？”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你小姨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小姨她又是什么好人呢？只是给我一口饭吃罢了，平日里对我也不管不顾的，现在却借着班主任的嘴吐出虚假的关怀，真恶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认真学习的——”我违背着内心，机械地背诵出了悔过台词。
我低头扣着手指，等待着她的发落。
“嗯，好。这次就不罚你了，先回去上课吧。”她摆了摆手，像终于甩掉了一个麻烦似的，把我“赶出”了办公室。
幸好其他老师没在，不然每个人都得数落我一番。
刚走出办公室就长舒了一口气。
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外面，是个大晴天呢。
好像，天底下，就我一个人不高兴似的。
“呼啦呼啦~”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回头看去，是一脸笑意的芋头。我赶紧用手臂在脸上蹭了两下。
在之后的一次聊天中，她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这才知道我们其实是一个学校的——她是六班的。
只有去办公室的时候会路过六班门口，我平时又不去什么办公室，所以根本就没见过她。
她常穿一件洗的不能再白了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款式老旧的黑色牛仔裤——那天撞到她时就是这个装扮，真是可惜了她那张漂亮又常挂笑脸的脸蛋儿了。
我扯上了笑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芋头？怎么，你没写作业让罚站了？”
“你不也是嘛——还哭了，被那老疯婆骂了一顿吧？”她做着鬼脸，可是我——根本笑不出来啊。
“笑一个嘛，整天都板着那张臭脸。”
“咱俩才认识几天啊，你就知道我整天板着臭脸了？”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啊、疼！”她吃痛轻喝一声，然后一脸埋怨地看着我。
我靠在了窗台上。
“你怎么还不回去上课。”她揉了揉额头，问道。
“那疯婆让我罚站。”
我根本没什么心思回去上课，于是就自己让自己罚站了，正好也能和这家伙聊会儿天。
“骗我的吧？”她眼睛一转一转的，“她从来都没罚过你吧。”
“嗯、对对对。”……“又是听谁说的？”
“笑一个就告诉你。”
“不告诉我就算了。”
“我说你啊——就不能开心点嘛——一天天的——”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几乎都没什么声音了。
“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有些冒犯了吗？”
我扭过头去，因为已经泪眼婆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幅模样。不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迄今为止，我还没在朋友面前哭过。
即使从初中到现在，根本就没交过几个朋友。
“你呀，就是情商有点低，不然早就找到男朋友了。”我接着说。
“哦。”她语气轻薄。
完全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嘛。
“对了，高考完后一起去打工吧！”她突然拉住我的手，靠在了我的肩头，兴致勃勃地说着，“等攒够钱了就一起去旅游，去海边、去爬山、去泡温泉……怎么样，这个提议很不错吧？”
“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我会跟你一起旅游的。”我抬头看着如棉花糖般的云彩，应该会很美味吧。
“啊——你真是有够烦的，又在说这些胡话了。”她用力拍了两下我的背，毫不顾忌地说，“清醒点好吗？你怎么可能会死啊。”
“那就说好了。”她就这么替我做出了决定，“等那时候了请你吃烤芋头哦！”
“因为太热了所以被烤熟了吗？”
“哎——你这不是会说笑嘛。”
我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啊，真是不可思议呢。
“好啦好啦，你赶紧回去听课吧，被发现了又得挨骂。”她下了逐客令，把我往教室那边推。
“啊，嗯。”
“我还得在外面站一节课。”她撅着嘴，整个楼道内唉声载道。
“明天周六，要不要来我家玩？”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来，赶紧上课去吧。”穿堂风卷着她的笑声扑来，她又擅自替我下了决定。
“报告。”我做足了准备，给自己打了十万分勇气，才敢推门走进教室。
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停下来一瞬，然后又开始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低着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没有同桌。
这个班上没有人认识我。
中午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又没人给我做便当，就只好吃又贵又难吃的食堂了。
“小春，小春一起吃饭吗？”
我刚走出教室就被芋头逮到了。
她背着手。
“去食堂吗？”我下意识地说。
“不哦，我给你做了便当！锵锵锵！”她拿出了用塑料袋装着便当盒，在我面前晃着，“和我的一样哦。”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话，该是什么心情——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太陌生了，陌生到我没有任何反应。
“走啦，走啦，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她拉住我的胳膊就往楼下走，“本来还怕你有带便当呢，不过看你那表情，是打算去食堂吃呢吧？”
“那饭又贵又不好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便当好了！”
“嗯——不——怎么能麻烦你呢。”
“那咱俩轮流做怎么样？”
“我——我不怎么会做饭——”
“哎——？那可不行，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做饭呢？那样就当不了一位贤惠的妻子了。”
妻子吗？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情，也没想过要去谈一场青年时期的，懵懂莽撞而又真挚单纯的恋爱——我不觉得会有人愿意站在井口拉我一把。
“明天我就开始教你做饭，我要教你好多好多的料理。”
“不许拒绝哦。”她接着说。
“嗯——嗯。”我着下唇，强压下去了眼泪。
“那边是社团教室吧？”
她带着我来到了第二教学楼。
“嗯，我们就去漫画社吃。”
“哎——？你是漫画社的成员吗？”
“不是啦，我在勤工俭学，要打扫几个社团教室，所以正好有钥匙的啦。”
“被发现了会很不好吧？”
“怕什么，反正参加社团的都是一二年级的学弟学妹，我们可是学姐呢。再说了，社团活动要晚上放学后才开始呢。”
“好吧——”
“我进来了！”她用钥匙打开了漫画社的门。
“喂，不用特意说出来吧？”
“要有仪式感嘛。”
“这算什么仪式感——”
“就坐这里吧。”她把便当放在了靠窗的四个并起来的课桌上。
我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她却走向了里面的课桌，拿起了上面的漫画稿子。
“你在干什么？那是别人画的吧？”
“没事的啦，我和漫画社的成员很熟呢。我哥哥当时也是这个漫画社的成员。”
“那也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啦。”
“我知道了——快吃饭吧。”
她走了过来，坐到了我对面。
“猜猜是什么饭？”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便当盒，放到了我面前，是个蓝色的。
“米饭？”
“对咯，对咯，来猜猜看配菜吧？”
“这个我怎么可能猜的到啊。”
“猜不对不许吃——”
我直接打开了便当盒：“有狮子头、肉末茄子和番茄炒蛋。”
在看了一眼后又盖上了：“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不愧是你！”她竖起大拇指。
我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大笑。
“你笑个什么劲啊——”
“因为，因为你刚刚真的很像一个笨蛋啊——”
她走过来，挠起了我的胳肢窝。
“让你笑、让你笑个够！”
“饶命！饶命！”
两分钟后这场闹剧才结束。
“给你筷子。”她递过来一双木筷子，然后又缩回了手，“不对不对，我拿错了。”
她从塑料袋里翻出了一双还带着包装的一次性筷子：“这个是你的。”
“哎，你还有考虑我会有洁癖的吗？”我被她这个小细节给暖到了。
“想什么，别多想啦——给客人用一次性筷子才礼貌吧？”她解释道，“一个人哪会有那么多心思去扣那些小细节的啦。”
尽管如此，我也很开心。
“你就不能点个头吗？那样我会非常崇拜你的。”
“被人崇拜着就会很高兴吗？应该不会吧——好啦，别说这些了，赶紧吃饭。”
最有哲理的话往往在最不经意间说出，我现在就是有这种感觉。
“噎吗？我去贩卖机那买两瓶水。”吃着吃着，我感觉米饭有点噎，就问了一句。
“嗯——？我要喝鲜橙汁！快去快回哦！”
我笑了一下，走出了教室。
自动贩卖机在一楼，社团教室在四楼，中间有一段距离呢。
说实话，芋头做的菜真的超级好吃！
来到了贩卖机前——
喜欢自动贩卖机，因为有求必应。
我突然这么想。
自动贩卖机吗？只有假装的人才会像自动贩卖机一样吧，在他得到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后，就会卸下伪装——
我真是有病，买瓶饮料还能想到这些事情。
该不该说我是个感性过头了的人呢，不对，应该是理性过头了。
我从裤兜里掏出六枚——又放回去两枚，买了一瓶鲜橙汁和一瓶纯净水。
“我回来了！”我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太慢了，我都快吃完了。”
“吃这么快，看来你是不噎咯？那橙汁给我喝吧？”我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橙汁放到了她那边。
“三块钱是吧？”
“不用了，你都请我吃饭了。”
“好——”她看见了我右手拿着的纯净水，又突然改口，“不一样的啦，这次算我请你，给你钱。”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衬衫口袋，拿出了三枚硬币，硬要往我手里塞。
我哭了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你真够烦的，哭什么？”她“骂”着我，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走到我面前，给我擦了擦泪。
“我早就想说你了，整天都板着那张脸。你这样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尽管再痛苦，也要把笑脸留给身边的人啊。”
她教给了我这么一个道理，其实细想，这个道理母亲已经教过我了，只是我不愿意去学而已。
“嗯，谢谢你，芋子——”
她走近了，头发触碰到了我的嘴唇。她把脸贴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双手早就绕到了我的身后，用充满温度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背。
“哭包——”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就像上午一样，所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我也有了同伴，有了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放学的人——这足以让我暗暗开心一阵子了。
“我回来了！”依旧如此。
“唉——？”
玄关多出的高跟鞋泛着冷光。
“小春，你回来了。”
我看向客厅，小姨正端坐在沙发上。
“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吃饭吗？”我从鞋柜里拿出了拖鞋，换了上去。然后把书包挂到了鞋柜上面的挂钩上。
虽然我很不想理她，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毕竟我花的钱，大部分都是她给的。
现在已经不大好意思向她要钱了，尽管我没开口要钱，她每个月也还是会接济我一些，我不想花那些钱，就存了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不了，我待一会就走——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吧？”
“要喝点茶吗，还是——”“唉——？”我愣在了厨房门口。
“不用麻烦了，过来坐吧。”
回过神后，我坐到了小姨左边。
“我知道，这些年我没能好好养育你。”她先开口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只有死寂。
“抱歉啊，我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很难去照顾到你的情绪——你知道的，一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她说的非常现实——是我欠她的，不是她欠我什么，“但我自认为已经无愧于你母亲的嘱托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心里却是早已翻江倒海。
“给，这是小姨送你的生日礼物。你马上就十九岁了吧。”
她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礼盒。
她知道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更知道。
她每次都会说：“你生日的那几天我没办法来，所以就提前送给你了。”
之前只是送我一些可有可无的礼物，但总感觉这次的有些贵重。
“打开看看吧。”
我解开了绑在外面的礼带，然后慢慢打开了这个盒子。
“这是——”
“你喜欢这条项链很久了吧？”
一年多前，我患上中度抑郁症的期间，小姨她每星期都会来医院陪我两天。
那天是晴天，我的病情有些好转了，当天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因为医生不让我出去，本来打算领着我逛街的小姨只好带着我刷起了购物软件。
我一眼就看上了一条接近三千元的项链，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我不能要。”
我合上了盒子，递给了她。
“这个太贵重了，你送给我，只会让我感到愧疚。”
“好吧，你不想要就算了。”她接了过来。
“我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要出差去了，过几天就走，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接着是一阵沉默，“就算是这样，如果有什么事儿了，也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
我低着头，并不想说其他废话。
“钱每个月我会给你打点的，只要不乱花，应该是够用的。”“你有时不还会去打工吗，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搞得像是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一样，也好，再也不见面了才好。
“嗯——我知道了。”
“那个高考的事，我又想了想。”“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吧，我感觉这样应该是最妥当的。”
“我班主任跟你说我的事儿了？”
“嗯。”小姨笑了出来，“你现在要搞好的是情绪，而不是什么学习——”
“好了——我就先走了。”她把礼盒放进了手提袋里，然后站起来走向了房门。
“你还会回来吗？”
她换好了鞋，手刚放到门把上。
“我只是去出个差而已。”
我沉默地看着她消失在门缝。
门“啪”的一声落上了锁，手机消息提示音也在此刻响起。
“明早九点来我家，就在XXXXXXX，敢迟到我就扒了你的皮！”
“知道啦～～”
我长呼一口气，躺倒在了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