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10午——晚
下午一到学校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对不起——”我打算先一步认错,希望能削减一些她的怒火。
“嗯?你说什么?”她却是一脸疑惑。
“啊、嗯,没什么。”我一紧张,说出了这样的话。
刚说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她现在一定更生气了吧?明明旷了一上午的课,却还说没什么。
“你的病好点了没?”
这突然的关心让我猝不及防,我也没生病呀?难道她在说我抑郁症的事情?可是抑郁症也早就治好了呀。
“哎——?什么?”
“你就别装了。你小姨都跟我说了,你上午去医院了,所以没办法来上课了。”
“你也是,下回记得跟我说一声啊,要不是跟你小姨打去了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去哪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也就是说,小姨替我撒了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转念一想,她昨天跟我说了,让我随心而为,这样的话,帮我请假也算是能说通吧。
“嗯,我没事了。昨天晚上着凉了,有点发烧,去医院挂了个点滴。”我脸不羞、耳不红地说出了这番假话。
“高考在即,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叮嘱着我。
突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嗯,知道了。”我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大课间的时候,想去找芋头聊会天,可我却没在他们班里看见她。
“那个,麻烦让一下。”我转过身,一个戴着眼镜的,扎着双马尾的,非常可爱的女生站在我身后。
我往后退了两步,等她快要走进六班时我才想起来问一下芋头的事。
“请问你知道芋子去哪了吗?”
“你在问我吗?”她满脸疑惑。
我点了点头。
“我想想哈——你说的是九朝吧?她今天一天都没来呢。”她推了推眼镜,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我,“我没和她说过什么话。但是听别人说,她的家庭非常不好。别看她天天挂着一副笑脸,但那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所以我们班根本就没有人跟她交朋友,都说她虚伪。我倒是觉得这没什么,可是如果我去跟她交朋友的话,就会被别人给孤立。你啊,也赶紧离她远点吧。”
说完这番话后她就走了。我愣在了原地——我实在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
直到下一个人麻烦我让路时,我才回过神来。
“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我想起了今天上午她问的这个问题。
她是想自杀吗?得过抑郁症的我下意识的这么想,随后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我赶紧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她打去了电话。
“不要——不要——”我咬着牙,皱着眉。
电话拨通了,不过接电话的是芋头的父亲。
“你怎么没来上学?!”
“奥——是芋子的朋友啊。我们今天下午就要搬家了,顺便去处理一下她的转学事宜,所以她才没去学校。”
“抱歉啊叔叔,我刚才有些激动了。”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事没事——那我就先挂了,我这边还很忙。”
“嗯。”
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整个身体突然没了力气,贴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她父亲在,应该出不了意外了吧。”我看着冒出冷汗的手心,笑了出来。
“我这是在——担心她吗?”
一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沉重的下课铃声提示我们该走了。
我愣了一下午,心里莫名的慌张。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到底在干什么?
我胡乱猜测着。
可惜我对她的了解还甚微,不知道她有什么爱好,不知道除我之外她还有哪个朋友,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而她却好像是已经把我看透了一样。
我也只能先回家了,毕竟再怎么猜测也是无济于事的。
乘公交时,都没有心情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满脑子都在想芋头。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进门就后瘫在了沙发上,拿出手机,给她发去了消息——在纠结了一下午后——在干嘛?
没回复。
我有些失落,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做晚饭了,就一直在这里愣着。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小姨给我打来了电话。
“上午去哪里了,是和男朋友出去玩了吗?”她有些阴阳怪气地调侃着。
“没啦,是和女性朋友出去玩的,我上哪去找男朋友啊。”
“哈哈,我倒是希望你能交到一个男朋友呢,这样就会有一个每天都会关心你的人了。”
“哎呀,你就别开玩笑了。”
“好的,好的。”电话那边传来了笑声,“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所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虽然根本没怎么花时间陪伴过你,但是突然要去很远的地方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哎——?”
“那个,就这样吧,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谢谢你替我撒谎。”
“没什么啦,我都答应让你随心而为了——挂了,拜拜。”
“嗯,拜拜。”
我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明明昨天还很开心——
我赶紧冲进洗手间里用凉水洗了脸。
“清醒点——”
可是心里依旧很难受。
家庭不好?是指芋子父母的关系不好吗?还是,整个家庭都很不和睦?
别想了,别想了——
结果还是郁闷到了凌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
结果就是接到了芋头的电话,这下想睡也睡不了了。
“没事吧,你?”我这么问,可我连她今天下午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先是长达三十秒的沉默,然后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我拨了回去,没接。这让我更加烦躁了。
连着拨了八九次,可都被她给挂断了。
就在一分钟后,她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有些生气了。
“春,你,你能不能来公园一趟,就现在——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当然要去了,万一这家伙做出来傻事儿怎么办?
“好,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
“嗯,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我连忙穿好了衣服,骑上自行车就往公园赶去了。
她正蹲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现在这个时间就连路灯都不亮了,就只剩下了月光。透过树叶间隙的斑驳的月光当然照不清她的脸,就算能,我想现在的我也看不清了吧。
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
不过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十分有默契。这种默契让我心慌。
我把自行车停好了,走过去,坐到了她身旁。
不知沉默了多久,也不知现在是几点。
“我爸打我了,昨天下午你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
只这一句话,就让我丧失了语言能力。
我不会安慰,也不该安慰——既然都不能感同身受,那还谈什么安慰。
“他经常打我,我穿长袖不是因为什么烫伤,对他言听计从也不是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扭过头去看她一眼,可却发现,她竟然比我还要平静——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是在给我讲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拽住我的头发扇我巴掌——他不敢用力,怕我肿成猪头后,别人就知道了他家暴我的事。他还——。他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肉从我的身上剥离,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血从我的身上抽干。他不管我的哭喊和求饶,一点点的把我从亲生女儿变成了陌生人。”
“算了——不说这种事了。这种事没什么好讲的,你不想听,我也不想继续讲下去了。”
没有风,但是却感觉有暴风从耳边吹过了,吹的我耳鸣。吹的我神经断了线。吹的我心脏停下了一秒。
“春——春,抱抱我好吗——抱抱我。”她扑到了我的怀里。
这是一个有温度的人。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有温度的世界。可——有温度的人为什么会在有温度的世界里,慢慢变得没有了温度了呢?
她把头埋进了我的胸脯,手在我的后背摸索着什么。她哭了出来,嚎啕大哭。她的泪浸湿了我的衬衫,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片的湿冷。我也只能把她抱紧了,也许得一直抱到她不哭了为止吧。
“我哥哥,他、他也这样抱过我。八年前母亲丢下我走了之后,我就只剩下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就只剩下了那么一个会关心我的人。”
“我们约好相依为命——他却死了,死了!”她紧紧抓住了我的背。我知道她想抓住的是她哥哥的背,是那个要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的背。
我沉默着,不想说一句话。也不想流一滴泪。
这就像:她推过来自己喝了半杯的咖啡——这算是对我敞开心扉了。我假笑着,只是往里面加了些牛奶,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端起来喝一口的。
我同情她的咖啡和我的一般苦,所以加了些牛奶。不喝,是因为,我可没傻到,把别人的苦咖啡也端来喝。
此后她也没再说什么话了,就一直在我怀里哭。哭到天蒙蒙亮,哭到我忘记了什么是时间。
“真是抱歉,麻烦你了。”她推开我,在长椅上做好了。抹掉眼泪后,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笑容。
“没事的。”我说。
“我母亲要回来接我走了。这是她八年前就和我说好的。就明天,早上。在火车站。要不要来送送我。”
“要的。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去的。”
“谢谢你、谢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哥哥的事情吗?我不愿意提起来他,所以我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我就跟你稍微说点吧。”
“我妈十八岁就生下了哥哥,和一个同为十八岁的富二代,乱搞,爱钱。二十二岁时二婚,生了我。”
“……”
“其实也不用说这么详细。”
她停下来思考了几秒,又接着说:
“我和哥哥相处的时间最短,但我能感觉到,他是最爱我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和他一起去寺庙的那天——”
“他爱画漫画。短尾鸟就是雨山隹木,也是我哥哥。那年我和他去了寺庙,许了愿。他许了两个,一个是‘在死后谈一场恋爱’,另一个我不想说。他自知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完成,于是就想画出一本漫画来。对,就是《夏日、泪与半透明恋人》。我去漫画店,就是为了怀念他。没想到却遇到了你。”
“这本漫画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原型就在南边的一座岛上,岛名是XXX。这是哥哥告诉我的,那部相机,就是哥哥从岛上带回来的。”
“就这些了。我想你是想知道短尾鸟和雨山隹木的事吧,而不是我和哥哥的事。”
“该说的我都说了,明天你不来送我,我是不会走的。还有,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我不禁思考,为什么我们的友谊看起来这么——功利化?
第二天我如约去送她了。我们只是拥抱了一番。
没说一句话。
她妈妈生的漂亮,不过已经老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也不好。
芋头还说,她就去隔壁省,不是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