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2.7
除夕了。
灯笼、春联、拉花、福字——整个世界都在沉浸欢声笑语中。
唯独我。
工作人员穿上了红马甲，还给我送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我没打开看，因为我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主治医生说，我很快就会转为轻度抑郁，那之后就可以考虑出院了。我早想出去了。毕竟已经在这种地方待了半年多了。可我又很害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我痴痴地望着。
今天我特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还化了妆。
因为我想在今天和雪告白。
前些日子一直和他赌气，没说上一句话。还是蛮寂寞的。
要怎样告白呢？我可说不出“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窗外的飞雪——嗯，就这样告白吧。
我一直坐立不安，直到晚上雪来后。
我站在窗前看着推门走进来的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把头别了过去。
他有戴着我织的围巾——明明那么难看。
我好开心。
他也没说话，只是走到了我身边。
自从给他过完生日后，他就好似患上了失语症，话越来越少。
难道是怨我吗？我曾不止一次这样想。可他说过要告诉我原因的，所以一定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颤抖着躲开了他凑过来的手。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把手缩了回去。
……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真的有言语和文字能表达这种情感吗？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也无法聚焦了。我咬着下唇，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
他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只是装作毫不在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接着看窗外的雪了，什么都没说。
我扭过身去，背对着他，哭了一阵。
妆都花了啊。
“新年快乐。”整理好心情后，我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足以抽干我所有力气的话。
“新年——快乐。”他说。
————
第二天早上他才离开的。
我们依偎在床上，聊了个通宵。
他说想给我拍一张撑着油纸伞的照片，我答应了。他说今年四月份要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他说以后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当时我只觉得他这是在油嘴滑舌，可现在——
临走时他交给我一封信，并告诉我随时都能打开看。
“写的什么？”我问。
“你一直想知道的原因。”他说。
我的心好像停止跳动了——他为什么不当面跟我说？难道都难以启齿到这种地步了吗？
呵——
他走后我就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
“见字如面。”
多么老套的开头。
“春，我希望你能晚些打开这封信。不过，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吧？我可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敢把这封信交给你的。”
“我不能再拖了，原因你一会儿就会知道。我想，我们是时候一起面对这个注定残酷的结局了。”
“我——就是雨山隹木。芋子，就是我妹妹。这些我早就想起来了，大概是在‘削了二十分钟苹果’的那天的前后想起来的。等等、等等！雨山隹木不是已经去世五年了吗？是的，我已经去世五年了。我现在只是一个还有遗愿未完成的幽灵，一个闯入你梦中的幽灵。你去过岛，前一点应该很好理解。至于我闯入了你的梦这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总之，我猜测你那天应该是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因为下面正好有一个沙堆作为缓冲，你只是受了重伤昏迷，最后被送进了医院。而整日在天台上徘徊的我，误入了你的梦中。”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一时难以接受，所以你可以先把信放下，出去走走。算了，我说这些也没用的，你一定会一口气读完的。”
“首先，让我说说为什么这样猜测吧。”
“第一，我陷入了时间循环，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在梦中才有可能发生吧——虽然我已经知道了幽灵是真实存在的，但我还是不肯承认时间循环也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它可比幽灵荒诞了百倍。你每自杀一次，我就会重来一次，从天台遇到你时开始的——我一共经历了八次循环——知道我为什么想要阻止你自杀了吧？不是因为百无聊赖，也不是因为想要和你抱团取暖。我现在很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么一次机会，它让我意识到活着原来是这么的美好。我希望你也能这么觉得。”
“第二，我遇到了另一个春——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完全相反。在她的口中，芋子是得心脏病去世的，而她自己也得了心脏病。我一共见了她四次，每当你的病情有所好转后，她就会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她的心脏病已经治好了，所以我才敢把这封信交给你。
我把她当成了真实的你，因为我觉得她的心脏病与你的抑郁症有某种对应关系。我这么说，你总该懂了吧？和她相处时我也循环了一次，但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触发循环，唉，这已经不重要了吧。”
——变色龙。
“第三，我们曾坐火车去别的城市，但火车脱轨了，我也因此死亡，回到了过去。路上全是浓雾，浓到只能看见半米内的东西。我想，是因为你没梦到别的城市的东西，或者说是，你在梦中创造的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身处的这一个城市，所以我们才无法到达。”
“第四，你总是说我身体凉。这点，你应该懂了吧。第五，我曾经听到过类似监护器的滴滴声。第六，你从不接小姨的电话，我想你一旦接了，就会醒来。”
“然后，我该说说片集雪就是雨山隹木这件事情了。雨山是我的笔名，也因为喜欢，所以我留下了遗言‘在我的墓碑上刻雨山隹木这个名字’。我不是因意外而死吗？却实是这样，遗书是之前患抑郁症时写的了。”
——析字。
“我的遗愿是在死后谈一场恋爱，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你，所以我才说我不能再拖了。也不知道芋子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去寺庙许愿的事情，当时我许的一个愿望就是这个，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了。”
“最后，是一些我想对你说的话。其实，我本来是想把这一部分放到开头的。因为如果放在最后说的话，你就只会认为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说的这些话。不过我没有那么做。我也希望你可以正视我的话。”
“蝉鸣——爱意、勇气与孤寂全在里面了。”
“我想说的是，在孤寂的生命里要有勇气充满爱意。不要再闷闷不乐了，你该唱响自己的求偶曲了！和过去和解吧！像蝉一样，在短暂又孤寂的生命中，用勇气唱响最绚丽的生命之歌吧！”
“这很难，也很简单。我无法给你解释这句矛盾的话，只希望，你能早些理解。”
“是你让我重新有了温度，是你让我这个半透明的人不再透明。是你让我明白，原来只是活着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春，不要为这个事实而伤心。不要再因为我的离去而寻死了。美好的东西用手永远也抓不住，能抓住美好的只有记忆——记忆的本质不在于对抗遗忘，而在于将须臾凝为永恒。”
“我会作为你脑中不可磨灭的那个，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请相信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总有一束光会为你照亮前方的道路。所以，请不要让我在天堂看到你。拉勾。”
“你再次让我感觉到了幸福，
你的笑容让我又活了过来。”
“最后的最后，是一段特殊的文字——”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春了。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让我那颗荒芜已久的心脏又发了芽。
可惜我想起了自己已经身死，现在只不过是一个闯入她梦里的幽灵而已，我们注定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了，只会留下一地的悲伤。
春就像我所画漫画中的助灵者一样，帮我完成了想要死后谈一场恋爱的遗愿。
或许我有些自私了，明明已经身死，却给还在人世的春带去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抹平的心理创伤，她会因为思念我而一直悲伤吧。
我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带着芋子那家伙一起，也带着我。
她已经无法喜欢上别人了吧，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我们也算，互相救赎了一番吧。
又让你流泪了，真是万分抱歉……”
“绫濑春，我爱你。”
“片集雪。”
————————
“快上来！”
雪将一根绳子从井口系了下来。
我抓住了，他把我拉了上去。
“上面的景色如何？”他笑着问我。
井旁是一棵松树，松树长在雪原上。
正在下雪。
“也还——不错。”
我摸了摸树干，由衷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