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13晚(九周目)
对,又是半个月没去春那里。转眼我们已经相处了快半年了啊。
那天晚上,给我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十月二十八日的那天晚上。我走后,春又发作了——躯体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严重到打了两针镇定剂后她才安静下来。
她的主治医生没好气地说:“她病好之前,你最好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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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常上着夜班。
今天下午春给我打来电话了,说她争取到了探视的机会。明天下午,只有十五分钟——直接缩水了一半。
就算只有三十秒,我也要过去,让她看我一眼。
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了。
正坐在前台愣神儿的我抬头一看——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手术成功了!”她笑着走了过来。
另一个春又来了,和那个截然不同的春又来了。
可她现在不应该还在医院静养吗?
“只不过有点险,手术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差点就死在手术室了。可能是上天在眷顾我吧。”
她的笑就像我找到了小时候丢掉的玩具,然而这并非真正的失而复得,更像是我找回了小时候弄丢玩具时流的泪,那种感觉,是永远失去后的一种别样触动。
“不在医院静养吗?”
“想把消息告诉你嘛,可是你的电话总是打不通,我就偷偷跑过来了。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出去走走?”我提议。
“你不看店了?”
“今天的工资不要了。”
我关了灯,给门上了锁,最后放下了卷帘门。
今天她来的早,路灯还没熄灭。我们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于是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猜一次拳,赢的人决定接下来往哪边走。
“你妹妹好些了?”她问。我没想到她还记得。
“好些了。”
“你要好好照顾她哦,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嗯。”
路灯杆上的白色广告格外刺眼。我再也听不到夏季独有的蝉鸣。我也穿上了外套,不再是背心,尽管这样,秋风还是那么凉,我猛地意识到,又要入冬了。
我寻找着路灯下的小飞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
“问你个问题?”我说。
“说说看?”
“如果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突然离开了,你会伤心吗?”
“当然会了。不过我会好好等他回来的!”
“如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是,已经死了呢?”
“我会好好活着。他一定不想在那边遇到我吧?”
我停住了,看着这个春。她穿着淡蓝色牛仔裤,穿着黑色外套。她把拉链拉到了最上面,遮住了下巴。两只手正揣在口袋里。
“你是在指芋子吗?”
“嗯。是。”我又跟了上去。
“其实我是因为她哥哥才接近她的。”
路灯闪了一下。
“当时我发现一本特别喜欢的漫画,就特别想了解一下作者是个怎样的人。可惜,他已经去世了。巧合的是,我遇到了他的妹妹,也就是芋子。”她接着说。
《夏日、泪与半透明恋人》吗?宇翔,你真是讲了一个好故事啊。
“后来芋子告诉了我岛的事情,我还专门跑去了。”
我有把这个漫画素材来源的事情告诉芋子,可她当时可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了的:“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岛?什么岛?”我装作不知情。
“这个漫画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素材就来自那座岛。我就想去看看,那是一座怎样的岛。”
“怎样?”我问。
“普普通通,还有点小。”
又到了十字路口,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开始猜拳。她出的剪刀,我出的布。我又输了。
“继续往前走吧。”
“嗯。”
“虽然我们就没见过几次面,但你让我觉得很亲切。所以我才会跑来告诉你我手术成功的事吧。”
“对我一见钟情了?”
“别这么自恋好不好?”
突然就无声了,我们都不说话了。夜晚的寂静一下子就包围了过来,两个路灯之间的黑暗好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这么走吧,不说一句话,也挺好的。
我们迎着晚风,经过了一个又一个路灯。此时我心里想的只是下一次猜拳会不会赢,要是赢了又该往哪边走?
直到一阵困意袭来。
“时间不早了,你明早还得赶车——”
“路灯还没熄灭呢。”她打断了我。
“要是连路灯都下班了,那岂不是太晚了。”
“也是。那就在这分开?”
“你睡哪?”
“车站。反正又没多长时间了。”
“你刚做了手术啊。”
“这么关心我,那你说怎么办?”
“去我家借宿一晚?”
“我买的六点的车票,你起的来?再说了,要是被妹妹知道你带别的女人回家了,她会很伤心吧?”
“别说这种奇怪的话好不好?到底来不来。”
“好啊,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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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4(九周目)
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了。
我连拖鞋都没穿好,拖着还没睡醒的睡衣,急忙跑到了客房——她果然已经走了。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我扶着墙,挪到了沙发上。在坐下去后,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一张信笺纸。
我拿了起来。
“喂,你妹妹有你这样的哥哥可真是糟糕啊。我六点就得上车,那起码得五点半就起床吧?可你当时还在呼呼大睡呢!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不过我还是给你做了早饭,是三明治哦。用冰箱里的剩面包片,午餐肉,番茄酱跟沙拉做的。你起来后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擅自用了厨房真是不好意思。
等我出院后还会来找你玩的,期待一下吧!
绫濑春”
我打开了冰箱,在最显然的位置——正中间——看到了那个三明治。不如叫四明治吧,因为它是正方形的。明明只要斜着切一刀就行。
我把它拿出来,放到盘子上,丢进了微波炉里。又拿出一个玻璃杯,倒上了一杯牛奶。
就在原地等会吧,反正只要一两分钟就能热好。
我开始想午饭要吃什么,下午去探望春的时候要和她说些什么。
果然是毫无头绪的。便罢了,不再去想了。
一分钟很快,一天也是。
我小心地端出了加热好的三明治,用的右手。用左手端起了牛奶。然后走向了餐桌。
吃完早饭才去洗漱。刷牙、洗脸、剃须,老三样了。
我拿出几张信笺纸,还有一支笔。
干什么?我想我该给春留一封信。
我单想怎么开头就想了快两个小时,结果也没想出来什么。
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出来,可传到笔上时,手却不听使唤了。
匆匆写下了“见字如面”这四个字后就放下了笔。想着去抽一根烟吧,抽完后或许就有头绪了。
结果却从杂物间里翻出了那台相机,宇翔送我的那台。
“真是怀念啊。”我叼着烟说话,说出来很含糊不清就是了。
我想打开,却发现它没电了。于是我就开始找它的充电器。
当年宇翔只是把相机送给了我,充电器的事,我们都给忘了。
还是回来后我又去商城买的充电器。
不过也有四个年头了,能不能找到还真不好说。
找了半个小时吧,没找到。马上就去买一个——太急切了,我急切地想要看看里面的老照片。
我换好衣服,穿好鞋,然后带着相机、手机、钱包、钥匙,和回忆出门了。
坐公交来到了县里最大的电器商城。毕竟是五年的相机了,小商城里可能没有适配的充电器。
转了半天,才在一家位于角落里的相机店找到合适的充电器。
虽然老板开了个狮子价,但我也没讨价还价。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是我能拿出的价钱都行,我现在只想赶紧给这台老家伙充上电。
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相机插上了充电器。我长舒一口气,就好像这根充电器插到了我的心上。
我坐回了桌前,想趁着充电的时间写上几个字。
路上想了很多,此刻终于有了头绪。我拿起笔,写下了第一个字。然后便停不下来了。
回过神来后,已经写了一个多小时。
我拿起了理应充好电的相机,按下了开机键。可过了三分钟,它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它和我的过去一样,都坏掉了。
我嗤笑着,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了。
只觉得什么东西被猛地抽出了身体。一怔,一愣,便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我拿了张纸巾,给它擦拭了身体。然后把它放到了抽屉里,上了锁。一个简单的葬礼便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后,我又坐回了桌前,继续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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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按照约定,去了医院。
春站在窗前,看这那些没了色彩的景色。
我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又猛地缩回来——
我咽了咽口水,心脏扑通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我——
她突然转过了身,与我隔着窗户四目相对。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打开了房门。
我仍愣着,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了床边。
“坐?”她坐到了床上,然后问我。
“坐。”我回,接着也坐到了床上。
“这半个月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她低着头摆弄袖口。
“你——”
“我好多了!”她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似是心虚,她又连忙低下了头,“医生说,如果一切正常,那么年后我很有可能会恢复到轻度抑郁症。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外出了。”
“……”我呆呆地看着地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我总感觉你最近老是躲着我。为什么?你的过去?还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幽梨?”
“想想半年前啊。是谁想法设法地不让我自杀呢?现在他又想远离我了。”
“那是因为——”
“情感依赖症?别拿这种东西作挡箭牌了。你的远离,分明是发自内心的。我难道察觉不出来?”
“……”
“你说过会告诉我原因,所以我会一直等着的。在这儿之前,你的心,不准离开。”
“嗯——好。”
“你走吧,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把手伸到了她的手旁。
她皱着眉,拍开了。
“让我把你画下来。”我说。
“呵——你——我没什么好画的。不会笑,脸又不好看,身材也可以说是十分糟糕。我现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寄生虫。”
“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她的话锋一转。
“嗯?把我当成幽梨,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好像患了失语症。
“走!你又想让我的病情恶化吗?”她把右手食指放在了我的心脏上,戳了两下。
我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我清楚,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化解的误会。她以为我是把她当成了幽梨,可其实——
“雪,片集雪。别在我这里掉这种假惺惺的眼泪了。赶紧滚出去!”
她用力推开了我。
我愣了三秒,然后起身离开了。
十五分钟,只用了不到一半。
离开时,我轻轻关上了门。
她哭了起来。
我又让她,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