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9.30 晚(九周目)
我照常上着夜班。想着明天又要去医院看望春了——可我,实在是有点没法面对她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走进了便利店。
“不是说好了要帮我找工作的吗?都三个多月了,你还没有给我打电话。”是另一个春。
我看着她。
“你能感觉到我的体温吗?”我这么问。
“哎——?你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她一脸不解。
“摸摸我的额头。”我把头凑了过去。
她也没拒绝,左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右手贴到了我的额头上。
“这不是和我一样的体温嘛。”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所以你干嘛问这个?”
“没事。工作——我没帮你找到。”
“那你也得打电话通知我一声吧?”
“抱歉,我给忘了。”我苦笑着。
“算了算了。我给你说个好消息——有适配我的心脏了!”她笑得灿烂。
我愣住了。
“你——去医院了?”
“小姨突然回来了嘛。嘿嘿。然后我告诉了她自己得心脏病的事情。”
“也好——”
“手术定在了在下个月。”
“所以,你就为了告诉我这点事,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
心脏病应该就是抑郁症的投影吧,我猜测到。
“嗯——算是吧。”
“不买点东西?算了,我请你。”
“你很大方哎。”
“你这么跑过来找我,也算是我的客人了。”
“那我可随便拿了。”
……
“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又坐在了门外的马路牙子上,我问她。
便利店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映到了身前。和那天一样冰凉的晚风。路灯也早已熄灭。路边的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两阵蝉鸣。我抬头看着月亮和星星,竟然有点觉得就这么死在这一刻也挺不错的。仔细想了想后,又摇了摇头。
在我又抽了几口烟后,她才开口:“明天吧?”
“为什么要这个时间来?还会不会再来了?”沉默了两秒后,我问了她这两个问题。
“因为别的时间来根本不会见到你吧。当然会来了,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就会来找你聊天。怎么样?好歹也告诉我你的电话或者邮箱吧?这样我来的时候就不用这么晚了。”
“你不是有我的电话跟邮箱吗?上次给你说过的。就这么不放在心上?”我想着,既然那个春知道这些,那么这个春的手机上也应该有我的电话。
“啊?有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吧?”那表情,好像真的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她真的是健忘,至少我的名字应该知道吧?上次见面时明明给她说过的。
“不信你看看。”我说。
她拿出手机,翻着通讯录。
“停,就是这个。”我瞥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就只是一串电话号码。
“哎——?原来真的有吗?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啊?”
“应该是贵人多忘事吧。”
“你在骂我健忘?”
“我可没。”我说,“又能继续活下去了,开心吗?”
“我——”她突然不说话了。
“有点伤心。总感觉我靠别人的心脏活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剥夺了那人的生命似的。”
“可是你能活下去了啊。”我顿了顿,“就不要太感性了。”
“可——”她终是没说出口。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你觉得去寺庙许愿有用吗?”我神色复杂。
“有啊。得知患心脏病后,我就去许了愿。”夜色太浓了,浓到我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风吹大了,大到我听不见她话语中的情绪。
“我也觉得有用。”
“是吗?看来你也有什么愿望实现了啊。”她没问我是什么愿望。
“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心事吗?”她突然这么问我。思绪还在刚才话题中的我,一时没回过神。
“……”“妹妹得抑郁症了,正在住院治疗。这几天病情才刚刚有些好转。”
“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让妹妹得那种病?”我本来以为她会安慰我的,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句喝斥。至少于现在的我来说,算是喝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泪到眼边,我也没有不哭的理由了。
“你——哭了?对不起。”她小心地说。
“你说的很对。我有两个妹妹,都得了抑郁症,有一个已经自杀了——”
“你的父母也——不管你吗?”她将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却又猛然缩回了。
我不想跟她解释什么。
她又陪了我半个多小时,一句话也没说。
“就到这里吧,我也该下班了。”下什么班,只是想把她支走而已。我不想再看到这个春了。
“嗯,好吧。那明天要不要来车站送送我。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好。”我说,“喜不喜欢小熊玩偶,我送你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
“女孩子一般不都会喜欢的吗?就当临别时的礼物了。”
“我可没什么回礼哦。”
“没关系。”
之后我便和她告了别,看着她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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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 下午(九周目)
我给病床上的春削着苹果。或许是走心了,一不小心削到了手指。血不紧不慢地冒了出来,流到了苹果肉上。
原来幽灵也会流血啊。还是说,这只是春想象出来的。不过我确实没疼痛感就是了。
“在想什么?今天心不在焉的。”春问我。
“没事。”自然是在想另一个春的事情了。那天我只接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春的电话。我想,另一个春她不会打电话来了,也再也不会出现了。至于那个刚买来的小熊玩偶——我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创可贴。”她从病床旁柜子里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创可贴,递给了我。
“不帮我贴上?这可是给你削的苹果。”我把手指伸了过去。
她揭开创可贴,贴到了我的手指上。
“明天就转去疗养院。”
“手续都办好了?”
“嗯。”把苹果削好后,我递给了她。
“感觉怎么样?”我问。
“好多了。不过有时候还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你最近好怪。是不是嫌我烦了?”她问。
我心里一哆嗦。
“嫌你烦,还会来这里陪你聊天,给你削苹果吗?”
“那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怎么,想起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后,很伤心吗?”
“怎么猜到的。”我没把真相告诉她,可她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直觉吧。毕竟现在的事情应该不能让你失神到这种程度吧。你没发现,这个苹果,你削了二十分钟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
“跟我说说吧,心里会好受些。”
“……”
“你不是经常对我说这句话吗?轮到自己说的时候却讲不出口了?”她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真是可笑。我有点后悔当时没能割在动脉上,让你把我救了回来。”
“别这么说。”我蹙着眉。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阻止我自杀吗?不是一直想要救赎我吗?我现在终于好转了,你却开始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她别过头去,“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混蛋。她一定是想骂我混蛋的吧。
“别这样好吗?跟我说说。”她说。
“片集雪,你不能这样。你想让我重蹈覆辙吗?”她攥着床单,哭了起来。
我慌了起来。她迟早会醒来的。那之后呢?没了把她拉上来的我的世界,当真还值得她留恋吗?她真的不会再重蹈覆辙吗?
“我想起妹妹的事情了。”我开口了。
“她被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家暴,我没能保护好她。”
春的手臂抖了一下。
“和芋子很像呢。这种父亲,竟然会有两个。”
“……确实很像。”呵,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她——”我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我说你真是没用啊片集雪。”根本没有资格嘲讽我的她,现在却是毫不顾忌我的感受,说出了这番话。
“我们不是亲生兄妹,我根本就不在她身边。”
“……”
她的电话响了,她看都没看就直接挂断了。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电话,这三个月以来,单我知道的她就已经挂了不下三十次。
“所以,你才把我当成了你妹妹?”她捂着脸,笑出了声,“哈哈哈,你——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让你伤心的话。”她又哭了起来。这哭声,就像突然失去信号的收音机,让人——
“探视时间快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回来接你转院的。”我起身,欲要离开。
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既然如此,你会爱我的对吗?”
爱是什么?她醒来之后我就会消失,那这样的我还能怎样爱她。
我想——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即使这份幸福不包括自己。
我没说话,不知怎么说。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松开了手。
我打开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