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9.24(九周目)
寄信人是九朝芋子,我被吓了一跳。
她为什么会给我写信?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不成是死前给我写的信,现在才到我手中?我们以前认识吗?诸多疑问一下子就涌入了我的脑中。
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喝了一口水,压了压惊。最后还是决定打开这封信看一看。
五页纸。
我将目光投向第一行,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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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哥,不知不觉你已经过世五年了。我想你了,也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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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这第一行,不足五十字,就让我愣住了。哥?她为什么要称我为哥哥?我妹妹,不是叫——安愈子吗?我已经过世五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是信寄错地方了?我抱着这些疑虑,继续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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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结果吧,我要自杀了。我写给绫濑春的信也是这么说的。春,就是上封信中我提到的那个新交的朋友。
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已经为了你那个想让我一直活着开心的可笑的愿望又活了几年。只是这几年来我一直都不开心,不过好在也活下来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实现另一个愿望——在死后谈一场恋爱。我想不能吧,你一直喜欢的都是幽梨姐姐,又怎么可能在那边喜欢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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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了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疼痛。
我痛得叫了出来,痛得不断捶打着沙发。也顾不得信纸,任由它们飘落在了地上。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我明明根本不认识她——,不认——
眼角莫名渗出了眼泪。
我强忍着疼痛,捡起来了信,准备读下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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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安愈子这个名字,比真名还要喜欢。就如同你很喜欢雨山隹木这个名字一样。当时啊,你希望我身上和心灵上的创伤能快点愈合,于是就把我名字里的“芋子”给改成了“愈子”。还在前面加了一个“安”字,说是希望我幸福安康。
这么说起来,你很喜欢“析字”呢!
呵。可是现实很残酷。父亲依旧家暴我,继母对我不闻不问,就连同学也开始疏远我。哥,我没做错任何事吧?
其实,我早就想自杀了的。你知道吗?我活的很痛苦。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仅仅就是想把对母亲的气撒在我身上吗?可我是他的女儿啊。不都说什么,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吗?我看那就是狗屁。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可我一想到那年夏天你在寺庙里许的愿,我就又不想去死了。我多活了几年,全都是因为你,知道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感谢你了?不!我恨透你了片集雪!你凭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先死了!凭什么!为什么,那种意外偏偏就发生在了你身上?!你明明也好想为了我而活着吧?我说的没错吧?
天不尽如人意。我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可我却没有想到,它是那么那么的不尽如人意。我不想再煎熬着了。你要是在那边碰到我了,可千万不要骂我,因为那样我是会很伤心的。
你的遗愿是“在我的墓碑上刻上‘雨山隹木’,而不是‘片集雪’”。哎?真是奇怪。你明明是因为煤气泄露意外而死,为什么还有时间写遗书呢?哦——我看了一眼署名下面的时间——原来这封遗书是你以前写的了。也是从这里我发觉到了,你放弃了自杀不只是因为幽梨姐姐给你带来了温暖,还是因为想要带给我温暖。你清楚的知道,能救赎我的人就只有你了,对吧?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呢。
你说,“片集雪”这个名字未免也太凄凉,太悲伤了一点。因为片大点儿的地方聚集满了雪——你在遗书中是这样解释的。而把“集雪”两个字拆分成“雨山隹木”,意境一下子就变了。
哈哈!可真的变了吗?我现在才想明白。根本没变,只不过是变得更隐晦了而已。下着雨的山,树枝上只有一只鸟。好孤单,好无助,好伤心——我说的可对?
你的名字,要比我的好太多了。不论是“片集雪”相较于“九朝芋子”,还是“雨山隹木”相较于“安愈子”。我的名字太有希望了,太假了。我也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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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头痛逐渐缓解,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心绞痛。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信纸上。
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的,现在的我只是幽灵罢了。一个留有遗愿的,失忆了的幽灵。
——在死后谈一场恋爱。
而这里只是绫濑春的梦。如此以来,所有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无论是她总是说我身体冰凉,还是时间循环,还是出现了两个春,还是那望不穿的浓雾——
可相较于这个结果,我却更希望是超自然力量——
原来她只是我的助灵者吗?
不不不,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我接受不了。
我怎么可能只是个幽灵?不可能、不可能!
“……”
当初只是去岛上听宇翔讲述幽灵的故事,却没想到,现在自己变成了幽灵,还是一个在别人梦中的幽灵。
我无法接受——但也无可奈何。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我才缓过神来。又思索了良久,才决心要把这封信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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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很短,但我能感觉到,你是最最最(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哦!)想让我开心,让我幸福的人了。因为你得过抑郁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才想把我保护好的吧?可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所以,这才有了遗憾吧。
你在《夏日》的书末页写到:‘胶卷已经滚动到了最后,就像出租车上的计程数不能倒退回零。遗憾爬上了我的心头,不像蛆虫蠕动般难受——而是如同潮汐时长时落,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这个,我到现在都非常认可呢!
你“常”带我去吃火锅,我们短短数日的相处中是这样的。我喜欢吃鱼豆腐,特别喜欢的那种!有一次你开玩笑道:“总不能是因为‘鱼’和‘芋’都发‘yu’的音,你才这么喜欢吃鱼豆腐吧?”不是的啦,只是单单因为它好吃而已。而你最喜欢吃羊肉了。我不喜欢吃羊肉,也谈不上讨厌。可自从你死后,我就见不得羊肉了。我好像对它“过敏”了。每次一看到,心里就万分难受,眼泪也会不自觉地往下掉。是吧?我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身上伤疤时的表情,当然也记得当时我的反应。你想抱住我,而我害怕,把你推开了,还往后退了几步。我低头咬着下唇,手指紧紧地扣着衣角。然后你就哭了出来。哈哈,那是我的本能反应而已了。我太害怕了。对不起。
当时我的心理就已经不正常了。我竟然依赖上了对我施暴的父亲。无药可救了。
你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样对我的吗?他让我自己扇自己耳光,他用烟头和开水烫我,他还让我——嗯,算了算了。还是不跟你说这些了。要是让你知道了,肯定又会非常伤心的。你都去了那边,我怎么还能让你为我伤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妈妈回来接我了。她很快就发现了我身上的疤痕,在她的鼓励下,我把父亲家暴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我们一起去报了警。父亲被抓了起来,再过半个月就是开庭的日子。不过,我这个证人,却是没办法再熬到那一天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我太,没用了。
我太痛苦了。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妈妈那突然、陌生又热忱的爱压得我喘不过来气。这让我很不舒服。她还不如打我一顿,无论用多么大的力气,我都不会吭声的。然后再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一顿——这种不舒服,我至少还适应一些。
我知道,如果自杀了,肯定会有人很伤心。大概最伤心的人就是春了。真是可笑啊。那家伙,竟然把我这种污浊不堪的人当成了,救赎者。还是别了。如果不自杀,那伤心的就只有我了。事到如今,我也该为自己着想一下了。
我爱你哥哥。所以在那边见到我后,请不要责怪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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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声地坐着,连哭泣都不愿意了。我什么感觉都没了,却好像什么感觉都有。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啤酒。然后打开了电视,调到喜欢的那个节目,看了起来。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原来,伤心到极致——只是,稀松平常吗?还是,自我欺骗……
我怔住了。
原来,自己早就尝不到味道了。手中的啤酒,就如白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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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吧。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星期?我记不清了。
我不记得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了——每天都是什么心情?最常想的事情是什么?我都记不住了。
“今天下着雨啊。”
一觉醒来后已经下午一点了。我木然地看着窗外。
并没有什么心情。
我抱着应该打开窗户,仔细地闻一闻放线菌的味道的想法,走到窗前,打开了。
那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呛入了我的鼻腔。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我穿好衣服。洗了漱。又刮了个胡子。午餐——早餐吧——是牛奶、煎蛋和面包片。和昨天一样。前天也是。
吃完后就准备出门了。拿上了一把黑伞,提起了装满垃圾的垃圾袋。
我来到了我和春相遇的那栋烂尾楼。自从她突然出现后,我就很少来这里了。
站在天台上,望着雨中的城市。
雨透过伞,落在了我的心上。
啪嗒啪嗒——
如果你的世界里下着雨,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丢掉雨伞、在被雨淋湿的泥泞的地上与你紧紧相拥。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感觉到彼此温度的那一刻,在察觉到对方的鼻息的那一刻,我们都是幸福的。
这句话是幽梨跟我说的,我现在才想起。原来关于她,我也有不愿想起的东西。可随着记忆的回复——那些不愿想起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我曾和她说:“你当作家,我为你画插画。”
她却一口回绝了:“我才不要当什么作家。那样我会变得多愁善感的。”
她没接着往下解释了。而我现在,终于有些理解她了。
我将雨伞扔到了一边。雨砸在身上——如细针一般,扎进了我的肌肤。那疼痛,牵扯着我的每一条神经。
仰头看着天空,任由雨从领口流下来,它们像甘泉一样,滋润着我那颗已经干涸的心。
我为什么会进入春的梦中?是神明看我可怜,于是就应允了当年那个可笑的愿望了吗?
我慢慢地往前挪。挪啊挪啊,就挪到了天台边缘。那天晚上,春就是站在这里的。
我看向了远方。平日里热闹的街道此刻非常冷清。只剩下了往下水道钻的雨水,只剩下了——
我低头一看,愣住了——
正下面是一个沙堆,一块破旧的帆布半盖在上面,不远处还有几根钢筋。是建筑队遗留下来的废料吗?也就是说,即使那天她从这里跳了下去,也有很大的概率生还。可,我还是陷入了循环。
“呵——”我想明白了什么,也终于明白了那天早上吵我醒的“滴滴”声是来自哪了。
她应该是从这跳了下去,摔了个半死不活,现在正昏死在病床上。而我这个常年徘徊在这栋烂尾楼的幽灵,无意间闯入了她的梦中。
“连神明都在眷顾你呢,春。”
我拍了张这个沙堆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哎——?什么意思。”秒回。
这家伙,一直在拿着手机等着我的消息吗?就眼巴巴地盯着手机屏幕?
“你那天晚上就站在这里。正下面就有一个沙堆。因为是在楼后面,所以平常根本就不会注意。”
她什么时候能做完这场梦呢?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的病房时,又会是什么心情呢?会大哭一场?然后又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我攥着拳,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她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接了。
“可笑吗。你也想自杀了?”她的语气比冷嘲热讽还甚。
我没说话。
“也好。你就这么跳下去吧。那之后我也就可以去死了。”
“让你失望了。我没想跳下去。”
她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耳边又只剩下了雨声。
如此沉默三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哭了出来。这几天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