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主人后来才知道，黑木精灵一族对于与‘蛮族’结盟，内部有两种声音。”47号平静的女声把莉诺尔拉回了现实中的奠基者广场。
“可以理解，毕竟雷恩也是人类。”莉诺尔思考着，如果自己是精灵的族长，在这种时刻会做出怎么样的抉择，“谁也没法保证，起义胜利之后的人类不会再建立一个奴役其他种族的帝国。”
“是的，但还有一点，当时的魔法帝国实在太过强大了，强大到完全看不到起义成功的希望。”
47号指了指光影中，那个恭敬地站在艾瑟琳身后的年轻精灵埃尔德隆。
“所以，对于像他那样的、信奉‘长远存续’为第一要务的精灵来说，向帝国臣服，定期缴纳魔力矿石，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毕竟，时间站在精灵这一边，他们的生命跨越千年，只需静静等待这个庞大帝国的自我毁灭即可。”
“但是，艾瑟琳大人坚决地否定了这一点，”47号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对这位黑木精灵族长的崇敬，“她认为‘有尊严地生存哪怕一瞬息，也胜过在侵略者的铁蹄下苟活一千年。’”
“她想要……精灵们能拥有人类一样的反抗意志。”莉诺尔怔怔地自言自语，她的内心，因为这句话而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而您的先祖想要的是，”47号对着那个光影中的男子微微躬身行礼，“有人能将他们的反抗一直传扬下去，哪怕帝国统治一千年。”
这一刻，莉诺尔彻底明白了。
所以，最初的盟约。
它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也不是平等的利益交换。
它是两个一无所有的种族，将自己仅剩的、最宝贵的东西——“反抗的意志”与“未来的希望”——押在了彼此的身上。
光影中，那个绿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莉诺尔看见精灵女祭司深深回望着雷恩，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再无言语。
雷恩拔出半截断剑，艾瑟琳也抽出月光般的祭祀短刃。两人毫不犹豫地划开手掌，血，瞬间涌出。
雷恩没有走向古树，而是固执地、几乎是挑衅地，将那只流着血的、布满厚茧的手伸向艾瑟琳。
艾瑟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至是一抹被点燃的、决绝的笑意。她将自己流血的手，用力覆盖在了雷恩的掌心之上。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血，混在一处，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声音，像一个信号。
他们一同高举起紧握的手，用力按在了古树粗糙的树干上！
没有完美的诗句，只有发自肺腑的、交错在一起的呐喊！
“古树为证！”雷恩的声音沙哑如磨石，“记住我们！若我们战死，告诉后人，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永不遗忘！”艾瑟琳的声音重叠进来，轻柔却坚定如铁，“你的怒火，我来继承！你的牺牲，我来铭记！”
“拿走我们短暂的生命！给我们不灭的希望！”
“收下我们永恒的记忆！给我们此刻的勇气！”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句响彻灵魂的合唱：
“此血为契！直至天光！”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始源古树仿佛被这股不屈的意志所点燃，猛地爆发出绿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并不“璀璨”，反而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如同熔岩般顺着树纹奔流！
在他们手掌交叠之处，一个“荆棘缠绕橡木”的符文被硬生生烫进了树心，发出沉闷如心跳的“咚”一声巨响！
光芒爆发的瞬间，莉诺尔攥紧了自己的右手。
同样的位置，一股灼热的刺痛贯穿了她的手背，仿佛千年前那个滚烫的烙印，穿透了时空，在她的血脉中重重盖下！陌生的记忆碎片——雷恩的滔天怒火、艾瑟琳的沉静悲悯——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不需要再被告知什么了。
……
在“先民故地”的入口，那两尊巨大的奠基者雕像前，一个窈窕的黑色身影凭空出现。
奈芙抬起头，正好看到“奠基者广场”的方向，一道混合着金色与翠绿的璀璨光柱冲天而起，虽然转瞬即逝，但那股纯粹而古老的盟约之力，却清晰地荡涤了周围的空气。
她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啧啧，大小姐，干得真棒！这下，可是真的成为王女了！”
“站住！”
一声冷峻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在奈芙的背后响起。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别离开‘先民故地’的范围，奈芙蒂斯。”
奈芙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甜得发腻的笑容。卫队长凯拉正站在不远处，火红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那双灰色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她。
“哦呀呀，这不是凯拉姐姐吗？”奈芙像是完全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警告，反而像见到情人一样，欣喜地迎了上去，“这么晚了不睡觉，也跟奈芙一样，出来散步看月亮吗？”
凯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奈芙试图挽上来的手臂。
“我的任务，是确保‘最终试炼’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完成。”她的声音冷硬如铁。
“试炼？喏，那不已经完成了吗？”奈芙朝着光柱消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松地说道，“恭喜你啊，凯拉卫队长，你们黑木精灵，终于等来了你们的‘盟约的继承者’。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我们之间没有正事可谈。”凯拉冷冷地回应，“你的任务是待在石屋里，直到长老院对你做出裁决。”
“别这么无情嘛，”奈芙眨了眨她那双深红色的眼眸，开始提出自己的要求，“既然试炼已经通过，我想去你们主城的图书馆看一看。就一会儿，我保证。”
“不可能。”凯拉断然拒绝，“你是被收押者，无权进入艾瑟希塔的任何核心区域，尤其是‘月语之塔’的图书馆。”
“只是想查一点二十年前的旧事而已，至于这么紧张吗？”奈芙撇了撇嘴，随即用一种充满好奇与调侃的语气说道：“说起来，咱一直很奇怪，你们黑木精灵不是号称记忆永恒、与森林同寿吗？怎么还会像那些朝生暮死的短生种一样，把重要的事写在会发霉的纸上？难道你们的记性，也不怎么可靠嘛？”
“闭嘴！”凯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薄怒，“那不是你能置喙的事情！”
“好吧，好吧，不说了。”奈芙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但下一秒，她脸上的所有玩笑神色都瞬间收敛，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凯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棵守护了你们城市五百年的‘始源古树’，它已经死了，对吧？”
凯拉的瞳孔地震，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奈芙无视了她瞬间迸发出的杀气，继续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低语：
“它的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污染’的开始。你们用临时防线和符文桩，暂时挡住了‘迷雾’，但你们谁都清楚，那根本撑不了多久。那股‘污染’的源头，就在你们的城市里，在你们的古树之灵身上，它正在从内部，一点点地……吞噬你们的一切。”
“你到底想说什么？“凯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咱想说的是，”奈芙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很可能就是‘污染’的开端。而我，正好知道一些你们的‘历史’没有记载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凯拉那张因震惊和挣扎而变得复杂的脸，终于抛出了她真正的筹码：
“让咱去图书馆，验证咱的猜想。作为交换……”
奈芙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与诱惑：
“我有办法，或者说，有线索……去真正‘净化’祂。”
奈芙的额饰闪烁着红光，与她的红唇一样鲜艳。
凯拉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灰色的眼眸中，理智的堤坝正在被奈芙这句充满魔力的话语，冲击得摇摇欲坠。
作为卫队长，她比谁都清楚那“污染”有多么可怕，也比谁都清楚，黑木精灵对此几乎束手无策。
一边是不可动摇的军令和职责，另一边，却是可能拯救整个族群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你想要什么？”许久，凯拉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代表着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奈芙笑了，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我只是想要探求20年前露娜，呃……也就是阿瑟兰娜一家的真相而已。”她轻快地说道，“当然，如果凯拉姐姐不放心，亲自陪同我一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凯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决断。
“可以。”她沉声说道，“我亲自带你去。但你最好别耍任何花样，奈芙蒂斯。否则，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哎呀，凯拉姐姐生气的样子，还是这么迷人呢～”
奈芙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亲昵地挽住了凯拉的手臂，两人身影融入了艾瑟希塔那被月光照亮的青石街道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