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47号擎着一盏魔法灯。
灯光只照亮了莉诺尔膝上那本笔记本,以及她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莉诺尔一夜未眠。
她就这么在雷恩与艾瑟琳的雕像脚下,席地而坐,一页页地翻看着。
笔记的前半部分,字迹从容而优雅,充满了学者的严谨。
但在许多关于地质和古代符文的枯燥记录旁,总能看到一些用不同笔迹写下的雀跃的补充。
“……伊思梅尔说,这段符文不该这么解读,它更像一首歌。风唱给森林的歌。”
“……今天她带我看了刚破壳的角鹰兽,那小东西竟然想拔我的头发做窝。伊思梅尔笑了很久。”
莉诺尔的指尖,抚过那段文字。
那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两个有趣的灵魂相遇时,藏不住的、细碎的喜悦。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位笔记的主人,在写下这些旁注时,嘴角那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她继续向后翻阅。
大部分依旧是关于古代遗迹的勘探记录和符文分析,但字里行间,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伊思梅尔。
直到,她翻到了一页与所有研究都无关的纸张。
那上面没有公式,没有分析,只有一幅用炭笔勾勒的简笔画。
画上是一个小小的、被襁褓包裹的婴儿,那个婴儿有一对细长的尖耳朵。
画的旁边,不再是那种严谨的字体,而是一种努力想写得工整、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笔迹:
“我的小月光,我的阿瑟兰娜。”
一直静静地站在莉诺尔身后的塔莉亚,发出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
“伊思梅尔……她曾经是森林里最会唱歌的姑娘。阿瑟兰娜出生后,她每天都会为她唱安眠曲。”
然而,这份温情,如同被利刃斩断般,在几页之后戛然而止。
笔记的风格急转直下。
从容的字迹变得潦草、压抑,有时甚至能看到墨点晕开的痕迹,仿佛主人在书写时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关于“黑曜石吊坠”的记录出现了。
“……它在呼吸。它在对我尖叫。它许诺我一切……”
莉诺尔抬头看向塔莉亚。
“黑日之心。”
塔莉亚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古代魔法帝国的遗物,一个活着的诅咒。菲利斯以为那是钥匙,伊思梅尔以为那是解药……他们都错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深可见骨的疲惫:“她希望用它阻止‘污染’,结果,却引来了更深的黑暗。”
笔记的最后几页,几乎无法辨认。
纸张上满是划痕和污渍,文字彻底失去了逻辑,变成了疯狂的呓语。
“……不是力量……是意志……活的……”
“……吞噬……光……我的爱人……”
“……她锁住了它……用她自己……”
“……我的阿瑟兰娜……我的女儿……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从来都没有……钥匙……”
最后一个字,被一道深刻的、仿佛要划破纸背的指甲痕迹,彻底撕裂。
莉诺尔缓缓地地,合上了那本笔记。
她站起身。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迷茫,也没有了悲伤。
她看着塔莉亚,平静地说道:“带我去‘月语之塔’,我要去看露娜……阿瑟兰娜。”
塔莉亚回望着,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少女。
“圣祭司也在那里等你,有一条关于你的预言……”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起来,“我从不信预言。如果黑木精灵的存亡要靠一个几百年前的词句来决定,那我们早就该烂在土里了。”
她向着莉诺尔,伸出了那只戴着银色臂铠,布满了薄茧的手。
“预言是虚无的,但你通过了先祖的试炼。”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莉诺尔右手的印记上,“证明给我看,盟约的继承人。”
莉诺尔看着眼前这只手,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视线,从那只手,移到了塔莉亚的眼睛上。
“我的同伴,也需要艾瑟希塔的帮助,守望者。”她平静地陈述,“盟约,是相互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莉诺尔凝视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剧烈地碰撞。
许久,塔莉亚缓缓地点了点头。
莉诺尔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地与那只布满薄茧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这是一次平等的交握。
“走吧,殿下。”塔莉亚松开了手,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敬意,“我们去月语之塔。”
……
与此同时,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两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月语之塔”那错综复杂的、由活体藤蔓与白色岩石构成的回廊与阴影之中。
走在前面的是卫队长凯拉。
她收敛了所有的气息,火红色的长发被束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豹,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对环境的精准判断。
她对这里的巡逻路线和防御结界的薄弱点,显然了如指掌。
“安静点!”她回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对自己身后那个正东张西望的黑暗精灵,发出了警告,“下一队‘风行者’的巡逻马上就要过来了。”
“哎呀,凯拉姐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奈芙吐了吐舌头,脸上丝毫没有潜入禁地的自觉,反而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轻松,“咱又不是第一次跟你一起……偷偷摸摸了。”
凯拉的脸颊似乎在月光下微微一红,她没有接话,只是用更冰冷的眼神瞪了奈芙一眼,然后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两人一同闪入了一处回廊的阴影之中。
片刻之后,一队身着青绿色轻甲的精灵卫兵,如同幽灵般从她们刚刚停留的回廊上空掠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风行者”巡逻队彻底远去,凯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扇由月光藤蔓紧紧缠绕的巨大石门。
“那里,侧门。”凯拉言简意赅,“藤蔓的休眠期,大概有十个呼吸的时间。”
“十息……有点紧啊。”奈芙的表情也收起了平时的玩味,变得专注起来,“而且,凯...拉,你看门上那个小可爱。”她伸出手指,指向石门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在那里,一个由月光石粉末绘制的微型符文,正在不易察觉地闪烁着。“‘月语警报’,和藤蔓的魔力波动是互补的。藤蔓休眠,它就苏醒。一旦有任何非许可的生命体靠近,会直接惊动圣祭司。”
凯拉的视线在藤蔓和那个角落之间来回扫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陷阱真正的、致命的连锁机制。
“……你有办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专业对口。”奈芙的回答简短而自信。
她从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小皮包里,摸索了片刻,最终拈出了一根由某种野兽胡须制成的黑色长针。
她示意凯拉警戒,自己则屏住呼吸,缓缓靠近石门。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耳朵贴上了冰冷的石门,闭上了眼睛。
凯拉只能听到她那近乎于无的、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几息之后,奈芙猛地睁开眼,手腕一动,那根黑针便已刺入了微型符文的核心,分毫不差。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有针尖与符文节点完美嵌合时,那万分之一秒的魔力迟滞。
奈芙的指尖,稳得像一块岩石。
那原本还在闪烁的符文,光芒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才彻底黯淡下去。
一滴冷汗,从奈芙的额角滑落。
“搞定。”她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它至少会‘睡’上半个时辰。现在,等你的藤蔓了。”
凯拉看着她那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和得意的表情,白了她一眼,“这方面你真是天才”。
“那是~”
在精准地计算并抓住了藤蔓进入休眠期的瞬间,两人如同两道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闪入了图书馆的大门之内。
图书馆内部,比奈芙想象的还要宏伟和静谧。
高耸的书架由巨大的树木构成,上面摆满了数以万计的古籍和卷轴。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干燥木材和一丝淡淡的魔力辉光混合的味道。
奈芙没有在那些普通的书架上浪费任何时间,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个区域,最终来到了图书馆的最深处——存放着“历代圣祭司私人记录”的区域。
这里的记录,都被单独的魔法结界所保护着。
“你要找的,关于二十年前的旧事,就在这里?”凯拉警惕地看着四周,低声问道。
“是啊。”奈芙撇了撇嘴,“咱要找上一代圣祭司伊思梅尔的工作记录,还好你们跟人类一样,啥事都要留底。”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位圣祭司大人还跟咱抱怨过天天要写记录,好麻烦呢,嘻嘻。”
“我不信。”凯拉白了黑暗精灵一眼。
两人走进这个书库最深处的保存区。
与其他图书馆书库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里的最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魔法沙盘,沙盘的中央依稀便是黑木森林的轮廓,但上面的标识却是“悲鸣矿场”,现今五大国的边界也在沙盘之上,只是与奈芙印象中的有些不同。
“这是?”奈芙出声询问。
“这是黑木精灵第一代圣祭司艾瑟琳大人的遗物,她的挚友艾瑟希塔的奠基人——雷恩·艾瑟加德曾用这个沙盘为推翻魔法帝国统治的联军划分各自的领土。”
“啧啧,那这些边界就是现在五大王国的前身咯。”
“嗯。黑木精灵也在那场会议中宣誓永久中立,不介入人类的纷争。”凯拉又白了奈芙一眼,“你是来找千年前的秘闻的吗?”
“咱就是好奇,等那位‘先民故地’里的王女出来,咱也给她上上课~”
“这排书架,存放的都是历代圣祭司的工作记录。”凯拉指着一排巨大的白色书架,不耐烦的对奈芙说道:“快点,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来咯~”黑暗精灵一下子跳到了书架前,在自己的额前点起一个小小的魔法阵。
“你能辨识这些笔记的主人?”
“凯拉姐姐,你忘了,二十年前,咱来你们黑木精灵部落,可是你们的圣祭司亲自接待哦,只要跟咱见过一次,咱就能记得她的气息,是个温柔的人呢~”
“伊思梅尔……伊思梅尔……”
奈芙的目光在书架上快速扫过,最终,从一本用龙皮作为封面的古籍旁边,抽出了一卷被特殊魔法封印的笔记本。
“找到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凯拉姐姐,来吹一口气。”
“你想干嘛。”
“你别管,快吹一口气。”她把笔记本递到凯拉唇边,“快,时间不能人。”
凯拉拗不过她,不得已对着笔记本轻轻吹了一下。
“锵锵~封印解除!”
奈芙点起一个小小的魔法阵,瞬间解开了笔记本上的魔力封印。
“凯拉姐姐真厉害~”
她一边揶揄着凯拉,手却没有停下,飞快地在泛黄的纸页上翻动,寻找着她要的那个关键词。
终于,她的指尖停在了一段字迹有些用力的记录上。
“我必须尝试……用‘黑日之心’的力量去‘安抚’始源古树的‘污染’……菲利斯说它的力量是‘静滞’的,也许能让一切停下来……”
“黑日之心……”奈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终于找到你了。”
黑暗精灵头上的额饰闪烁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合上笔记——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