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类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星球，这座岛屿，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的命运就融为了一体。赛特斯岛坐落在大陆东南的海面上，犹如璀璨银河背景下的一湾隐约。岛上的赛特斯城是整个赛特斯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这座城市见证了千年来人类文明的兴衰存亡。银白色的城墙顶端镶嵌了一种铜锌合金材质的装饰，给整个城市裹上了一层金纱。
主堡的大厅内，赛特斯的科利皇帝正在和众大臣商议着进一步的行动。圆形的房间结构高达数十米，而天窗洒下来的阳光则照亮了整个房间内部。国王和众臣的桌椅围成一圈依次就坐，在外行人看来这更像是议员们在讨论议题或者内阁的群策商议。
“皇上，玛固将军来了。”正在说话的是一名侍卫。
“让他进来。”科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表现出一脸不屑：“让我们听听他是怎么狡辩的。
”
不多时，大厅内又走进来了一位老者，脸上黯淡而坚实的肌肉线条记载了这位老将三十年的戎马生涯。淡灰色的短发下的眼神中充满了坚毅，透过这份坚毅则是埋藏在心底的不解。
“三位旅行者全死了。”一位大臣看到玛固将军进来，随即提醒在座的各位。
玛固瞟了这位大臣一眼，没有第一时间争辩。
科利看到玛固承认了事实，也就放缓了神色：“你没有守好祭坛。”
玛固的目光回到了科利皇帝身上，做了一个双手抱拳的姿势，但依旧没有回复。
“你是想说对手太狡猾？确实，四个国家这次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团结，战术上的执行属实完美，我们诚然力不能敌。”科利自问自答地说道。
玛固把头低了下去，依然没有作答。
看到玛固自己不愿意说，科利皇帝觉得好气又好笑：“行行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我也承认这确实钩直饵咸了一点。”科利皇帝伸出了一根指头：“我只能说他们都搞错了方向，旅行者可从来不是什么活的知识宝库。”
“二十年前我们就不是天选，但是我们同样没有被击败。恐惧的最大来源是未知，我们只要对这些旅行者有一个清楚合理的认知，我们就可以发现他们是可怕的盟友而非可怕的敌人。首先，他们只是来自未来的普通人，同时根据已有的信息，我们发现未来人类的寿命没有根本性的突破，百岁依旧是罕见的长寿。这也就意味着，伴随着未来科技的无限堆叠，每个人有限的寿命和无限的知识之间存在一个根本矛盾，这也就意味着不可能出现一个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重建整个未来世界的旅行者。他更大概率是一个全面的庸才，小概率是某一领域的专家，但是缺少其他领域的配合，这样的一个旅行者不可能给国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旅行者最大的作用是用来描述未来世界，指引我们的发展方向。就好比你去告诉过去拿石头和木棍的我们矿石的概念和金属的冶炼，我们就会去集中力量研究这些东西，从而取得突破。”科利皇帝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这些都是概念性的，哪怕旅行者不在我们国家，我们也可以轻松做到了解这些概念。因此，他们不是可怕的敌人。但同时，他们一定是可怕的盟友。如果旅行者出现在我们国家，那对整个国家一定是一场灾难。净海，瑞恩和达图斯已经开始全面服从旅行者的领导了，让一个普通人来统筹全国的资源真的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他们的想法天真得可怕，先集中力量在旅行者的领导下突破关键技术，然后利用关键技术吞并其他王国，最后再考虑和旅行者的权力斗争。”
“皇上，臣无法理解。”玛固终于开口：“他们攻打祭坛的时候展现出了空前的团结，那种战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退一步讲，就算确实如此，我们又何必让这些无辜的旅行者还未出世就变成刀下亡魂呢？”
“你生过病吗？”科利微微一笑。
“如果受伤也算生病，那大多数优秀的战士都经历过。”
“生病的时候，你最希望的是什么？”
“自然是尽快康复，继续为国家效力。”
听到这个回答，科利顿时觉得这位老将军似乎有点可爱，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哈，有点跑题。生病的时候，你会觉得健康真好。而在你健康的时候，人反而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全然不知健康的可贵。国家更是如此，旅行者就像疾病，发作之后，人们才能看到健康是多么珍贵的事物。”
“皇上，臣没有守住祭坛。”玛固跪下正色道。
“行了行了，邀功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积极。”科利一脸不耐烦地从身后拿出两张红色的金属牌，把其中一张扔在了玛固面前：“两张绝罚，一张备案，一张你自己收着。好好休息吧，大将军的位置由你儿子多米尼克接替你，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谢皇上不杀之恩！”玛固趴到了地上。
形式上的东西该走的还是得走完。
“退下吧。”科利轻描淡写地说。
玛固离开之后，科利环视了一圈诸位大臣，平复了下心情：“话虽如此，我们也要做好两全的准备。那边三位旅行者都指出了提高煤钢产量和研发蒸汽机是国家工作的重心，我们也有必要着手展开相关的研究。另外，新赛特斯山，也就是我们，瑞恩和达图斯的三家边界，那里有非常丰富的铁矿石，不出意外的话会成为接下来争夺的重点。”
沿着绿水湖向西北就是望思江，新赛特斯山作为望思江的源头，坐落在克罗斯和新海之间，两城之间有一条叫做黄沙走廊的山谷可以通行。山谷中间建设有一座叫做红山关的关卡，因为两侧的山脉富含赤铁矿而得名，由赛特斯帝国控制。这里位于大陆中央，气候比较干旱，加上周边地形比较复杂，长期以来不是大多数人愿意光顾的去处，而现在却突然成为了三国争夺的焦点。
而此时的金重秀，就在新赛特斯山南部的一处营地内亲自作准备。
“金大人，这是我们第一批开采到的矿石，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每年可以生产六百吨左右的生铁，至于炼钢可能还需要更长时间。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够完全控制这一片区域的矿山。”达图斯一边的境内，负责记录的官员正在一五一十地向金重秀汇报。
由于对具体的数字并没有什么概念，金重秀只得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汇报，随即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干得不错。至于火枪那边制作得如何了？”
“按照您的要求，基本顺利，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官员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只需要将硝，硫磺和木炭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就可以得到一种极易燃烧的黑色粉末，然后将这种易燃的黑色粉末填充进底部有小孔的空心铁管内压实，然后从铁管里放进铁球，然后在另一端用细线点火即可引爆粉末把铁球发射出去。这种武器确实符合二十年前的描述。”官员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们在试验过程中发现了非常多的问题。首先就是铁管本身必须足够结实，如果是普通的生铁的话发射一次就变形甚至断裂了。钢的表现稍好但是问题仍然存在，同时金属产能和无缝钢管的加工也确实是很大的问题。其次就是这个你称之为火药的黑色混合物目前在生产和运输上都存在诸多困难，首先就是必须要保证硝和硫磺的纯度，否则火药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其次在空气中硝会吸水受潮，会慢慢在火药下方结块导致火药变质，从而使其不适合长途运输和雨天作战；最后这种武器装填一次需要的时间太久，对重型护甲的杀伤力也有限，尽管特点都能对上，但目前确实缺乏实用性。”
“这些就要靠你们的努力了。”金重秀不以为然地回道：“现在确实问题不少，但这些困难都会被逐渐克服，最后它会成为地面上最强的轻武器。你们也说过，我只负责指明研究方向，具体的细节由你们来研究，现在我已经做到我该做的了。”
“那是自然，金大人的实力有目共睹。”官员奉承道：“我会去向国王报告目前的进展的。”
克罗斯城的议事堂内，瑞恩方面同样围绕枪械的研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我的天，我完全无法想象这种废物居然会成为你们时代最强的武器。”一位议员表达得更加直白：“威力和精准度倒是勉强说得过去，看起来应该比弓箭好使。但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夸张了，再贵也得有个限度。”
“是啊，实在是太贵了。钢材冶炼，钢管加工，还有高纯度硝和硫磺的制取，无一不是天价。”另一位议员也附和着：“我看这种武器依旧是贵族老爷的专属，和那些全副武装的骑士没啥区别。”
由于涉及到武器的制作，因此军官们也被允许参加这次会议。听完议员的一片唱衰，一名军官终于站出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用现在的生产力来看问题。众所周知，现在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数，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一切都是徒劳，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控制成本。但是未来未必如此，按照旅行者的描述，未来每一个人能够生产的各种资源都是现在的几十上百倍，到那个时候，和成本相比，武器的先进与否就更加重要了。”
“我们应该相信旅行者”“那还是先解决经济问题吧”“只要集结所有的物资，暂时不需要计较成本”各议员七嘴八舌地辩论了起来，但整体上唱衰的声音大于叫好。当人们真的发现这种武器的原理之后，由于其神秘感的骤然失去，人们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似乎自己时代的弓弩就已经很好了，这种叫做“枪”的玩意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至于更深一层的原因则是对自我否定的厌恶感——人们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落后。
正当瑞恩和达图斯都已经开始立项研发火绳枪和蒸汽机这两大“法宝”时，罗兰则不停地奔走于各图书馆和部门之间。
“罗兰大人，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现在的形势不允许我们作壁上观。”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国王派人来催促罗兰了：“我们都认可你的能力，就像隔壁的两国一样。眼下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尽快开始未来科技的研发，我们决不能在这一点上受制于人。”
“急什么，就凭他们？”罗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我说了多少次了，火枪这种东西，他的补给负担和战斗力一样大，没子弹的火枪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那就先解决补给问题啊！”来人明显有点着急了：“你告诉我们缺什么，我们就去生产什么。我们相信大人是对的，至少目前如此，但是我现在不得不奉劝大人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听到对方开始威胁自己，罗兰意识到国王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不过这种心理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些人可做不到这么具体地看待问题。看来，一方面，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一些事情；另一方面，自己也要开始小露一手了。
罗兰转过身面对使者站好，深深地鞠了一躬：“帮我转告二位国王陛下，我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他们两国的火枪部队战斗力不会超过弓弩。”
“但是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
“那你就想想我们曾经在做什么。”罗兰合上书本，面对使者，嘴角闪过了一丝狡黠：“我们既没有锋利的爪牙，也没有坚硬的甲胄，何德何能征服这这片大陆呢？”
面对罗兰突如其来的反问，使者面不改色道：“人类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会使用工具。”
听到这个回答，罗兰决定再引导一下对方的思路：“工具，不错。但是工具只能让力量用在正确的位置，就好比钉子可以集中侵彻一个点，而锤子则可以均匀分摊一个面，棍子可以改变力量的方向和大小——这些当然都是伟大的发明。但是，要想真正征服自然，我们还掌握了一种独特的能力，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都是我们力量的来源。”罗兰平举起他的手臂，手掌向上并略微弯曲手指：“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了。”
使者稍稍顿了一下，很快又给出了答案：“火。”
罗兰没有回复，而是对使者挑了挑眉毛。
“语言文字？”使者开始捉摸不透了。
“有点近了，但还不是。”
“……知识。”使者给出了正确答案。
“没错，所以就让那些无知的人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降维打击好了。”罗兰边说边走到了一张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了三叠纸：“虽然质量不太好，但是你们已经发明了造纸术确实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第一叠纸上面详细地描述了蒸汽机的基本结构，包括气缸、活塞、飞轮、飞锤调速器、阀门、密封件等元件，这可比他们空泛的‘蒸汽推动活塞做功’来得具体多了。第二叠纸上面我根据这几天的分析研究，发现了一些你们尚未探索但是门槛不高的领域，比如天然橡胶的加工和部分合金的冶炼配方，有助于改善蒸汽机的性能；第三叠纸上我尽力解释了这些机械背后的数学和物理知识，并解释了每个符号的含义。其实这或许才是你们当下最急需的东西，你们没有形成完整的科学理论，很多数学物理公式都不成体系，这方面可能是以后工作的重点。”罗兰介绍完自己的成果之后，又用低沉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使者接过罗兰的资料，快步退出了房间。
“早点给我们这些东西不就好了，不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使者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资料，穿过数个房间之后交给了焦急等待了好几天的工匠和研究团队。
送走了使者，罗兰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旋即躺到了床上，两眼静静地望着窗外。这里的天空一尘不染，蔚蓝的底色上飘扬着丝丝白云，透过天空还能隐约看到点点星光。如果不是这里的“太阳”呈现出明显偏暗的橙色，罗兰还真的感觉不到这里是那个拗口的名字——罗斯128b。
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罗兰得知自己穿越伊始感觉这个事情很荒谬，但心中又有按捺不住的兴奋。身为帝国理工大学的博士，罗兰在机械制造、自动化、数学、理学等多个领域都有颇多建树，在自己所处的年代可能还只是初窥门径，但其实力放到中世纪架空世界绝对是天顶星级别的存在。得知这个世界人们知道穿越者的存在，罗兰很快会见了净海联邦的两位君主了解目前的基本情况，之后罗兰意识到这个世界还真的存在自己发挥的空间。在图书馆里探索了几天几夜之后，罗兰发现这个世界基本上处于启蒙时代晚期，大概是三十年战争时期的水平，而不是自己一开始认为的中世纪。虽然没有完备的科学体系和火药技术，但机械动力的思想已经普及，纺织技术也发展到相当的高度；重工业方面，冶炼和锻造技术相当完备，能够制作出相当精良的板甲；文化方面更加奇怪，这个世界没有“神”的概念，按照他们的说法，人类自己就是外星造物，人定胜天。
“真的是一群疯子。”罗兰自言自语着。
“但二十年前一切都改变了。”
罗兰又一次翻开了那本精心装订的书籍：《神秘使》。这本书完全由丝绸制作，做工极其优良，洁白的封面上点缀着黄金镌刻的标题。“二十年前，我们的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并让这个世界知道了我们。二十年后，他又把我们的信息带到了这个世界……”罗兰每次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心中总是浮起一连串的问号：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只是复制品，我们的本体还在地球上生活得好好的？然后不知道这个人用了什么方法，把我们的信息带到了这里，并且重塑了我们的肉体，甚至还保留了记忆？他们说的个二十年前的穿越者，毫无疑问是一个地球人，而且他的见识也给了这个星球的人降维打击般的震撼……
然后他就被刺杀了？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星球上为什么会有人类？比这还要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语言并不是英语，而且根据目前的消息，那个在叫什么瑞恩的叫什么文森特，南边那个什么达图斯的好像叫金重秀，这俩名字一听就不是英国人。那么，为什么所有人在语言沟通上都没有障碍？
罗兰惊讶地意识到，他认识这里的语言文字，而且好像自己生来就会一样。
“一定有人在骗我。没错，一定有，人。”罗兰暗暗咬了咬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