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罗兰，我们的后代能整出来这么多东西？”古尔杜克翻阅着手里厚厚的一叠文件，不可思议地望着罗兰。
古尔杜克是净海联邦的时任总统，也是一名彻头彻尾的硬汉。绿水合议之后，古赛特斯帝国分崩离析，昔日偌大的帝国分裂出了几百个贵族领地；虽然古帝国分裂了，但是古帝国的核心成员围绕千年古都赛特斯城重建了新赛特斯帝国，并很快强化了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度。
受到赛特斯帝国的威胁，大陆上的其他贵族也纷纷抛弃成见，组建统一的国家，形成了早期的四大王国：北方的弗提亚王国，西北方向的瑞恩共和国，西南方向的达图斯王国和东方的斯拉特帝国，而新赛特斯帝国则坐落于大陆的东南一角。而大陆中央，圣女内海以南的广阔平原，铁壁山以北，广阔的长河平原上，各贵族则迟迟没能达成形式上的统一。没有达成统一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主要原因是这片地区的各势力都较为强大，很多人都有统一这片区域的理想；另一个原因是这片区域相对封闭，北方与弗提亚帝国隔圣女内海相望，西边有诡谷作为天然屏障，而南边则是最弱的斯拉特帝国。因为缺少外部威胁，内部各方势力又相互对峙，因此一直没有形成形式上的统一。
局势在埃诺保卫战之后发生了改变。卷土重来的赛特斯帝国很快对斯拉特帝国宣战，成功攻克了其首都埃诺城，斯拉特帝国解体。随后，赛特斯帝国的降解扩展到了铁壁山以南，这让长河平原的各势力不得不抓紧考虑外部威胁的存在。内部冲突又持续了数年，长河平原最终分化为两股最强大的势力：以龙汇城为核心的古尔杜克派系领导的净月王国和以三江城为核心的青云派系领导的海间联邦。
赛特斯帝国并没有给长河平原过多的时间，转而加速了重建古帝国的步伐。赛特斯军队很快包围了三江城，意图夺取这座富饶的城市。
三江城的城防异常坚固，赛特斯军队围困了十个月，却始终无法攻陷这座城市。漫长的围城战消磨了赛特斯军队的士气，无奈之下试图寻求古尔杜克的援助。出人意料的是，古尔杜克同意了赛特斯帝国的邀请，并迅速派遣了一支军队，两面夹击三江城。
城破之后，赛特斯帝国和净月王国的联合军进入了三江城内，局势至此，赛特斯军官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在谈判桌上分得更多的领土。不料随同进入城内的古尔杜克军突然对赛特斯军队发起了攻击，双方突然间在城内展开了惨烈的巷战。激战两天之后，赛特斯军队不敌，不得不放弃了三江城，铩羽而归。
靠着这种不是特别光彩的背刺，青云派系遭到了重创，赛特斯军队也暂时失去了进攻能力，古尔杜克趁势实现了对长河平原的整合。很显然，这种有点取巧的行为并不能令青云派系的成员信服，因此双方达成了一个妥协：原青云派系所在的领地保留较高的自治权，但外交上统一跟随古尔杜克派系，并且接受国家宪法作为两派系的最高准则，建立了联邦制国家。第一任总统自然是颇具名望的古尔杜克本人，同时两派贵族都同意了古尔杜克个人的终生任职。
神秘使出现之后，净海联邦同样快速做出了反应，各贵族都清楚这种特殊时期集中力量的必要性。经过多方商讨之后，联邦同意组建了一个联合工业部，专门负责全联邦的工业建设，同时拥有一定的行政权力确保工业建设的优先，而青云本人则担任了联合工业部的部长。
“这已经是最少的了。”罗兰无奈地笑了笑：“纺织，冶金，采矿，化工，机械，一点都不能少，想要最快速度进入工业化就是需要这么多东西。”
“但是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古尔杜克一脸愁容：“不说别的，就这一项水泥，你知道这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吗？这还是我们已经会的东西，还有这一项，硫酸，从黄铁矿里面提取的液体，这玩意一直是炼金术士们才玩的东西，你现在让我以吨为单位量产？”
“我其实也知道这不可能。”罗兰坦然：“本来就不现实。工业化要经历漫长的积累，哪能是一蹴而就的？不是我的规划不现实，而是你的要求不现实。”
“重复一遍我的要求。”古尔杜克正色道。
“建立一支未来化军队。”罗兰回答。“不过从我的视角来看叫近代化。”
“总统先生。”罗兰有点不耐烦了：“工业时代的军队拼的就是后勤，近代化军队的战斗力就是和其后勤压力一样高昂，这真没什么说的。批量生产步枪需要成吨的无缝钢管和护木，子弹则需要炸药和雷管，手工枪机需要一些合金，还有精密制造设备。火炮就更不用说了，膛线和能承受高膛压的炮管，这些可不是用嘴造的。”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古尔杜克追问道。
“如果只是为了面对古代军队形成可靠的优势战力的话，技术上也不是没有办法。”罗兰稍加思索，“手榴弹和燃烧瓶就是非常便宜好用的武器，前者只需要保证生铁和炸药的生产，后者甚至只需要乙醇或者烷烃就行了。”
“那么具体的流程呢？”古尔杜克对此有了兴趣。
如果仅仅是从技术层面，罗兰表示这毫无压力：“其实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往一个空心铁球里面塞炸药，所以关键在于炸药的生产。我们目前的能力下，可以考虑硝化棉、硝酸铵或者三硝基甲苯。这些东西都需要大量的硝酸，而硝酸生产主要依靠氨气，当然用各种硝酸盐也可以生产一些。至于氨气的话，可以用发酵的方式生产，也可以用以磁铁矿、钾碱、苦土和氧化铝为主要成份的催化剂来直接合成，不过这要求我们有稳定的氢气产线和氮气产线。”罗兰又补充了一下：“硝酸盐溶解在水里会降温，这种特性使其广受炼金术士的青睐，所以你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技术支持。”
“至于燃烧瓶，重点在于玻璃和蒸馏酒，或者蒸馏原油。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原油，不过如果用前者的话那其实已经是我们很熟悉的东西了，只是价格稍贵。”罗兰也简单描述了一下燃烧瓶的生产。
”你们怎么看呢？”古尔杜克环视了下一同前来的各地官员。
“我认为降低成本并追求最大杀伤力是对性价比的尊重。”第一个发言的是三江城城主，星。
星站起身来，望向罗兰并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在我看来，哪怕是手榴弹都已经是相当昂贵的武器了，前面的枪炮只能停留在概念，想要实际造出来，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而且手榴弹的瞬时杀伤应该可以在接战的一瞬间就击溃对手的士气，接下来就是屠杀了。”
“我的想法和她类似，但实现上有所不同。”第二个发话的是陆军元帅，埃利安：“星女士强调了士气打击的重要性，但我想说的是就打击一支军队的士气来说，手榴弹不是最好的选择。这种武器的攻击距离过近，对弓弩和骑兵都缺乏反制能力；而且如果对方同样知晓手榴弹的存在，士气并不会立刻崩溃。我认为应该把资源集中在重型火炮和高爆弹的研发上，哪怕只是举国之力造出来一门，甚至哪怕开几炮就炸膛，其能够在战术上发挥的效果也是颠覆性的。”
“我们不妨先问得详细一点。”坐在一旁的工业部长青云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的发展顺序是什么样的？中间大概隔了多少年？遇到的主要困难是什么？”
听到了这些针对性的疑问，罗兰满意地报以微笑：“我们是先发展的实心弹重型火炮，这样城墙就不再坚不可摧；然后是基础的火门枪和火绳枪，用来替代弓弩追求更强大的压制火力，不过这一阶段的火枪手还需要长矛兵掩护来反骑；再往后，步枪的升级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膛线、定装子弹、雷酸汞、火帽、旋转后拉枪机、无烟火药等都是随着基础科技的推进而逐步出现的，很难说哪一个单独的发明产生了战斗力的代差。开花弹也在这一阶段出现，同时板甲骑士彻底退出了世界舞台，整个发展过程大概二百年左右吧。最后整套战术体系在机枪出现之后一锤定音，从此草原民族变得能歌善舞了。”罗兰简短地描述了一下地球的枪械发展历程。
“至于这个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主要是大规模冶钢、精细加工和有机化工。”罗兰开始慢慢地回忆起来：“首先越发展到后面，枪械各部件对精度的要求越高，这就需要专门的机器……嗯……还有润滑油……总之就是需要很多机器，这个过程成本还是有点的。以及最重要的，钢铁和炸药的产能，看似简单的东西一旦提升到工业化水平就困难重重。”
“这么多人力是如何动员起来的？”古尔杜克也抛出了一个疑问。
“说实话，这方面我确实不了解，毕竟如你所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地球上也只是一位工匠。”罗兰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所谓的不了解只是不专业吧，绝对不可能一无所知。”青云没好气的地补充了一句。
“实际情况是，我们曾经以为我们了解，然而并不是。”罗兰转过头来看着青云。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罗兰身上，等待他进一步解释。
“没什么不敢的。”古尔杜克对着慈祥地微笑了一下，这让罗兰感到有几分不适应：“我们早就有觉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不对？实际上，你很难体会我们的心情。但是这就是残酷的历史，你们走的只是我们后人走的路，我们躲不掉。”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兰连忙深深地向古尔杜克鞠了一躬。
”我们曾经认为，想要实现这一点的关键在于开放、自由的市场，加上足够强的内部认同感。”罗兰回复道：“在政治上，我们最终都或多或少地采取了某种形式的议会制。具体的方案就是由各城市选举出议员，一人一票，然后所有的议员在一个议会里共同商讨国家大事，举手表决。至于具体的执行部门则是相对独立的，他们本身并没有权力，只听从议会指挥。一般而言，议会的领袖我们叫他总统，代表全议会的想法发号施令；而执行部门的领袖则叫总理，负责具体的执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就是无论是总统还是总理都不能凌驾于最高法律之上，我们称之为宪法，这代表了全体国民的人心所向，而修改宪法，也就是修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各国从封建君主制过渡到议会制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是具体的细节就真的不太清楚了。”罗兰谨慎地讲述着这一部分的内容。
“你真不用紧张，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想法。”听完罗兰的总结之后，古尔杜克反而更安心了些：“你说的‘曾经’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我生活的年代，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国家，似乎并没有按照我们总结出的规律发展。”罗兰回复：“他们采用一种叫‘人民民主专政’的奇怪概念，有点像是选举制和独裁制的混合，名义上也是老百姓选举出地方代表，地方代表再选举出全国代表，然后全国代表聚在一起开全国代表大会，这就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然后负责国家各方面运转的最高部门都是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但实际上这个议会中并不会出现大量的自由辩论，总统实际上拥有很大的权力，只需要中央一声令下，地方上就会绝对遵从；官员不是通过选举产生，而是考试选拔，再由中央统一调配，最后整体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高效。”
“哈，终究还是普通人。”星忍不住莞尔。
“这应该只是因为无线电提高了信息传输速度吧。”青云看了看古尔杜克。
“不对，粮食产量提高才是根本原因。”又一位官员说道。
“也可能是地球的气候不同？”……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罗兰有点尴尬地站在一旁，似乎自己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你专心继续画图纸就好了，其他的需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古尔杜克对罗兰满意地笑着：“青云跟我回去吧，其他人散会！”
罗兰鞠了一个躬，和其他官员一起退出了大厅。
罗兰这段时间翻遍了图书馆，但是他确实有点意外，这些人对自己接受得如此之快。
事实上，人们已经研究了二十年了。
古尔杜克和青云则走上向上的旋梯，在侍卫的掩护下走进了上层的小房间，辛达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确实没错。”古尔杜克一边敲门，一边看向走在身后的青云。
“了解了？”房门缓缓打开，一位瘦削的老头站在了古尔杜克面前，凹陷的眼窝中闪烁着深邃。
“老人家，实在是打扰了。”古尔杜克对这位老人非常尊敬。
身后的青云也毕恭毕敬地跟在古尔杜克身后。
这位老人叫辛达，二十年前，就是这位老人刺杀了神秘使，也就是第一位穿越者。
他知道，穿越者会毁灭这片大陆；他也知道，穿越者会拯救这片大陆。而人们所需要的，只是二十年的时间。
他促成了古尔杜克和青云的和解，让濒临破灭的长河平原变成了如今的净海联邦。
等到古尔杜克和青云都走进房间之后，老人颤颤巍巍地关上了房门，又轻轻地把门闩拉了进去。
“我看不到。”辛达惋惜地看着面前的二位。
“请做下一步的指示！”古尔杜克着急地握住老人的手。
辛达慢慢地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这段话罗兰说过。”青云小声地说。
“日光之下，再无新事。”老人把手抽了回来：“我看不到，我要休息了。”
古尔杜克和青云退出了辛达的房间。
“你说，‘日光之下，再无新事’，他不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青云偷偷对古尔杜克说道。
“想啥呢，这老东西身体好得很。”古尔杜克叹了口气：“你觉得罗兰今天说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参考价值？”
听到古尔杜克这么一问，青云也来了精神：“说实话罗兰明显想多了。他可能以为自己是个巨大的威胁，包括他的那些发明，最后都会动摇封建统治的根基。事实上，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可能躲过去，我们国家反而是最有机会转型成功的那个。反而是辛达这个老头子什么也不愿意说，他确实帮我们规避了一场浩劫，也把我们从赛特斯手里救了出来，但现在如何转型他反而根本不愿意提起。”
“或许是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古尔杜克嘟囔着。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时候？”青云对着古尔杜克斜了斜眼睛。
“什么时候是时候？”古尔杜克咆哮道：“他妈的应该是等到赛特斯，或者弗提亚的军队拿着大炮顶着我们的脑门的时候，他才会出来拯救世界？卖什么关子呢？老子要是早有这能耐不全给他们扬了？”
声音在狭长的廊道内一直传到了城堡另一端。
“有些东西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挺好的。”罗兰这样安慰着自己：“似乎在这里老老实实当一个工程师，这不比地球线香多了？大家都围着我转，这里可真是天堂啊——”罗兰不禁伸了个懒腰。
不过这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的这些计划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这些都是问题。罗兰还是无法打消自己的疑惑。
罗兰觉得，他或许能够更加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