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杨林露出狐疑的目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上文学部谈合作。
下意识地瞥向角落堆积如山的社团经费申请表，那些被学生会退回的纸张早已微微卷曲。
想想之前，除了和学生会在社团资金上谈感情，就再没见过。
至少从他当上文学社社长后没经历过。
“对，就是合作，”林深冷笑一声，拿出几张密密麻麻的纸业，“你可以看看这个。”
杨林接过递来的这些文件，将它摆在阳光下认真审视起来。
这是昨天专门打印下来的《笼中鸟》，在手机上应该也可以看。
不过林深习惯纸质阅读，读起来就是有味道些。
没有过多的打扰，林深在他专心致志时悄悄打量着整个文学社活动室。
与最开始的第一印象有所区别，书架上的书籍都七倒八歪地摆放。
能够清楚看见的最近的分类，是太宰治所著。
与其它地方截然不同，唯独这一部分是异常整齐的。
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打扫。
说来也怪，室内满地书籍，分明乱作一团，可林深始终不觉得心烦。
这种情况在他初中时发生过，不喜欢整理被窝，营造出一股凌乱感，美其名曰杂而不乱。
年龄上来后，还是认为整理房间是非常有必要的事。
老姐心血来潮会帮忙收拾一下，但林深知道，她只是借这个幌子偷偷查找罪证！
那位坐在地上的女生，别着红色的发卡，安安静静似乎十分惬意。
在她的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能看到数页露出的纸角。
她手上拿着的，也是一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江水静在课上曾经聊过这个年龄段的学生的阅读方向。
其中重点谈及岛国的文学风格，也就是物哀美，其中又以太宰治最为突出。
她建议学生不要过早接触太多的岛国文学，不是因为作品质量差，而是青少年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容易对自身思想以及人格形成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当然这只是建议，像林深自然不会全盘接受。
他想来只把自己当作看客，读完即止，不会让那些阴郁的文字在心底扎根。
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又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呢。
正值思索，杨林也从这篇作品中回过神来。
他长吁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情绪
“真是一篇好文章。”他似是还在回味，“可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想让杨社长帮忙品鉴一下。”
林深悠然回到窗边坐下。
“文笔上佳，立意深刻，讽刺意味极强，这便是我能给出的点评。”
他将那叠文件抖得整齐，顺着桌面推还给林深。
这副姿态是有些在林深预料之外的，他今日偷偷打探杨林的成绩，三年A班，语文成绩年级前十。
《群星文艺》也刊登过他的作品。
林深拜读了一下，写得不错，水平在学生中算是拔尖的。
可他面对这篇小说，竟然显得不紧不慢，没有惊讶也没有强烈的赞赏，多少有些不正常。
这并没有让林深联想到其他，保持情绪稳定的人也是很多的，说不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情绪都在他的肚子打转。
“实际上，我想寻求的合作，便是与这篇文章有关。”
林深简要说明自己的来意，如果成功让他作为替身，那这个委托自己也算是完成。
至于上官雪那边，她愿意花时间去一步步调查，那是她的事，自己可不想插手。
这可是比赛。
林深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态，但对于自己的理念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现在这种情况去帮助上官雪，那就是对自己理念的不尊重。
也不知道她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林深摇了摇头，没让思绪飞太远，将注意力放回杨林身上。
听到合作与这篇小说有关后，他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继而淡去。
杨林将自己这边的窗子拉开到最大，凉爽的风陡然闯入活动室，将闷热的气息一扫而空。
“这……”他沉吟片刻，靠着椅背有些不解，“具体是合作什么？”
“在这之前，容我问一下，如果你见到这篇小说的作者，会是怎样的心情。”
“大概会向他请教写作技巧。”
他皱了皱眉，彷佛这个做法让他很为难。
“那么，我想请你成为这篇小说的作者。”
话音落下，风儿将树枝吹得来回晃动，斑驳的倒影掠过林深的眼眶。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这既不像是邀请，又不像是试探，好像确定对方一定会接受。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杨林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最开始的那股疏远感又重新回到他的脸庞。
“校刊需要一位像杨社长这样优秀的人物。”
“校刊？为什么要找我？”
他挑眉反问道。
“这篇文章登上校刊后，得到大量文学爱好者的拥护，”林深双手合拢，十指交叉，“他们迫切想要知道这是校内哪位大神写出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冒名顶替？”
“不，说冒名顶替有些难听，我觉得这更应该被称为聚拢人心。”
杨林陷入沉思，他在咀嚼对面这位客人的话外之音。
林深没有再给他认真思考的时间，随着自己的性子解释起来。
“杨社长，你成为文学社社长……或者说你加入文学社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提问把杨林的思路牵扯到另一个方面，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泛起涟漪。
对方眼睫下垂，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沉默须臾，有些怀念地说道：
“初中时，我是抱着让更多人喜爱文学的想法，才选择加入社团。”
他的声音忽地一滞，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像是带着一股愤怒。
“可他们从来都不认真对待文学，将莎士比亚的台词改成低俗笑话，将诗歌朗诵当作哗众取宠的表演。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活动室内只剩下他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们，才逐渐明白，与其期待别人改变，不如让自己无可替代。”
“来到群星学院后，我日夜专研技巧，每天不写到一万字不允许睡觉。退稿文件塞满抽屉，直到得到新人奖的那一天，我才重新回到文学社。”
说到这，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
“不好意思，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林深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我觉得，人的理念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对错之别。”
“这是什么意思？”
杨林瞳孔微缩，刚刚的情绪平复，带着半分好奇半分探究。
“凡事皆有两面，是非对错而已，”林深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你不能说别人的意见不如你，只能说他的意见不正确。说来说去，也就是主观上的取舍。”
林深其实是在告诉他之前的执念并不能证明孰对孰错，他此前的坚持，未必是唯一的道路。
“况且，群星学院的文学社，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地方不是吗？”
来之前，林深曾找到一位同年级的文学社社员，用了一根烤肠才收买到她的情报。
据她所说，之前的文学社氛围非常和谐，大家一起讨论各自对作品的理解。
社团历史上也得过很多比赛的名次。
不仅如此，前任社长也购买很多市面上的通俗小说、轻小说等类型，用以丰富图书种类。
那时文学社的标语是，只要你也看书，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整个文学社都洋溢着青春欢乐的气息。
然而，当他退位而杨林接任文学社后，禁止在社内互开玩笑，禁止带入娱乐性作品。
整个气氛变得异常严肃凝重。
很多社员受不了纷纷退社，还有一些成为幽灵社员。
林深虽然有些肉疼，毕竟这跟烤肠不是一般的烤肠，是纯牛肉制作的。
好在这些情报蕴含的信息极大，也不算特别亏。
杨林没有接过林深的疑问，转而问道：
“成为这个替身，对我……对文学社有什么好处？”
林深在心底笑了笑，既然愿意问出这个问题，那就说明他是有这个意向的。
接下来只需要循循善诱，给出一个不错的条件，这事也就算成了。
“首先，你的理念会得到实现。”
林深比起食指，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见杨林眼神一滞，拳心不自觉地捏紧一瞬，随即继续解释。
“你的身份，会让那些想要探寻真相的读者欣喜，这样一来可以大大提高他们对校刊的黏性。”
“不止是这样，你的名声打出去后，那些真正热爱文学的人则会慕名而来，兴复文学社的伟大使命就由你来达成。”
杨林有些动容，似乎这些利益十分满足他的需求，但他还是克制了一下，没表现出太强的欲望。
“可如果原作者找上门来，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放心，上官雪会出面磋商。”林深故意顿了顿，“上官雪你知道吧，就是学生会长的上官雪。”
“原来是她，怪不得会做出这么大胆的决策。”
杨林点点头深谙此意。
“那么，假如我不接受又会如何？”
你小子，还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我会请贵社的这位女社员帮忙。”
林深看向那个女生，杨林的神情陡然变一变，瞥了她一眼。
那个被莫名其妙被点名的女生，有些不知所措。
用书本遮挡住脸，不敢看向他。
“呵呵，海燕就不必了，她天生怕生得很，做这种事有些太难为她，”杨林摆了摆手，替她辩解，“这个合作我代表文学社接下了。”
“合作愉快。之后我会再来与你商谈，就不打扰了。”
林深说罢从偏向这个被称作海燕的方向走过，同时偷瞟了一眼那个公文包中的的纸业。
当他关上文学社的大门，杨林站在原地有些发懵。
在他的理解中，两人达成合作不应该相互握手表达真诚吗？
他怎么直接就跑了？
这是看不起我杨林？
这种发懵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他冷哼一声，回到座位提笔开始写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