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等待杨林自己露出马脚的时刻。
这样才能让后来的指正更有说服力，而不是让他见情况不妙有意识地避开。
当他说出自己就是作者时，他就无法逃离陷阱。
“不仅猜到双木杨就是你，”林深刻意停顿，缓冲片刻，“还猜到是你借钱海燕的作品投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高季手中的签字笔掉在桌上发出闷响，这又是什么展开？
这剧情，这节奏，可以去写小说了。
他呆呆地愣在座位上，看着林深，等待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而杨林，此时目光锐利，带着大量的警惕。
上官雪和李晓苏没什么反应，只不过一个是有所预料，一个是反应不过来。
钱海燕的变化最为明显，从颤抖的状态中恢复，继而变得诧异。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男生，知道这个秘密。
自然，杨林也不会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杨社长不要紧张。”
林深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用一种带着倦意的口吻说道。
实际上就是在表示你不要对号入座。
“可即便是随手一说，也可能最接近真相。”
“呵……”
杨林没有再说一句话，活动室内只能听见他鞋底敲打地板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林深，像是要把他钉在墙上。
“这不对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高季没忍住开口问道。
也是，对于他这个一心都把杨林当作神秘人的天真家伙来说，告诉他旁边那位不起眼的女生才是，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林深瞥了杨林一眼，没再理会他的情绪，开始讲述自己的推测和论证。
他缓缓走向书架前，手指轻拂过一本本的图书。
“最开始让我有所怀疑的，是杨社长上一次跟我的谈话。那时他曾说，社员们将文学娱乐化，让他感到非常愤怒。”
“但有趣的是，”林深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我私下询问时，他们否定了这个说法。”
纸页展开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上面记载了一行行的文字。
“他们坚持认为，让文学作品符合现代审美才是传承。”
林深拿起高季掉落的签字笔，将其中一句画了个圈。
“据说这是前任社长教给他们的。”
林深笑了笑继续解释：
“当时我并不能确定哪边在撒谎，当然，也有可能都是真话，因为立场不同导致看待的眼光也不同。”
说到这时，杨林发出一阵怪笑，他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将文学融入现代？简直可笑！”
“可笑么？”
林深摇了摇头，走到芥川龙之介的板块，随机拿出一本，书籍和书架摩擦的声音传出轻微的吱呀声。
“杨社长，这跟你的初衷难道不矛盾吗？”
杨林瞳孔骤然放大，眼眸的白色愈发膨胀。
“你口口声声说，想要让更多的人喜欢文学，那普罗大众喜爱的文学为何就成了可笑？”
杨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的矛盾正是让林深产生疑问的第一点，而第二点，则是钱海燕。
“我偶然发现，钱海燕藏有大量的废稿。”
“废稿？”
说话的是上官雪，看起来她也对这个信息感兴趣。
“当时只是一瞬间，并不能确定，直到我找到了这个……”
林深话音未落，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褶皱的白纸。
当这白纸出现在众人面前，钱海燕惊呼起来。
“这是？”
“这就是你扔掉的……”林深将他张开亮在众人面前，“《笼中鸟》。”
这就是林深转职成为拾荒者后，从垃圾堆中翻出来的重要作证。
若是再慢一步，就要被焚毁了。
“为何你会有这篇废稿呢？”
林深走到她的面前，将这张纸递还给他。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文件包中，还有很多自己写的小说对吧。”
她望向杨林，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又将身旁文件包里的纸张全部倾倒出来，果然，大部分都是小说的原稿。
可为什么没有发出去呢？这同样也是高季的问题。
如果钱海燕就是真正的作者，她的水平不应该连校刊都没有登上过。
这么久以来，匿名的作者也不少，但从未有过水平这么高的人。
所以以前对于这些匿名作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带不来多大影响。
“我……”
她似乎有些胆怯，好久没有说出后续。
李晓苏搂过她柔弱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道：
“没事，别害怕。”
她的八面玲珑神技起了效果，钱海燕以嘴唇颤动的方式说了起来。
“我投稿过很多市内的刊文杂志，可都被他们以内容太黑暗不符合青春给退回。”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杨林却能投稿成功？”
上官雪有些不解，她对于刊文的投稿过程并不清楚。
而杨林捧腹大笑起来，带着几分讥讽几分可悲。
“哈哈哈哈哈……她连学生组成人组都不知道是什么，还想投稿？”
学生组的作品是以青春和成长为主题，大多需要写得青春洋溢。
而成人组就不太一样，可以选择讽刺现实，只要不要太过分，杂志都会酌情对待。
钱海燕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总是用《笼中鸟》去投学生组。
要是真过了，那杂志估计要放假一段时间。
“所以为什么不教教她而是盗取她的成果？”
上官雪分明没有情绪表达，林深却感受到一股怒意，她在极力压制。
“教？你们有个地方可能搞错了，”杨林双手交叠，看向钱海燕，“校刊的匿名投稿就是她。”
嗯？
这让林深有些猝不及防，他本以为所有的投稿都是杨林自己一个人的干的。
没想到钱海燕也参与其中。
“不过都是我指示的，我告诉她你写的东西上不得台面，让她匿名发布。”
杨林继续补充道。
“然后你就用她的作品报名参赛。”
“没错，她就是个傻子，又不爱说话，只知道闷头写，还竟是写些黑暗的玩意。”
“黑暗的作品又有什么问题？”
“会让人感到压抑！在群星学院这个地方，不需要这种东西！”
杨林盯着她没好气地解释。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让她匿名投稿。”
林深坐到他身边的位置，将那皱褶的纸拿上。
“就是为了防止身份暴露，可以将责任全部推给她，理由嘛就说是私自发布。”
杨林用鼻腔哼出个带着颤音的笑腔，下颌微抬，彷佛居高临下的样子。
“不错，以文学社的名义发布，很可能造成重大影响，我辛苦改回文学社的风气，绝不允许任何风险！”
“！”
话音未落，他一手抢过林深手里的小说原稿撕得粉碎，往天上一扔，纸屑如同雪花般飘落。
“那你用钱海燕的文章投稿，就不算风险？”
“当然不算！”杨林咧嘴一笑，“因为这是她同意的，对吧海燕。”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看向钱海燕，她紧咬嘴唇，眼眶有些湿润，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晓苏深情地目光注视着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可钱海燕并没有选择回答，也许对她来说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来替她回答，”杨林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拉扯回去，只见他徐徐向着那个文件包走去。
他用蛮力将文件包从钱海燕怀中夺过，将里面的纸张全部倾倒，随后一脚踩下。
“因为所有人都不认可她，但我可以。”
“你就是这样认可她的？”
林深冷冷盯着他，盯着他脚下那些倾注心血的原稿。
再看向钱海燕，眼泪已经哗啦哗啦地流淌出来，尽数滴在拥抱她的李晓苏的肩膀。
“所以我以自己的笔名发布，让更多的人了解，也果然得到了不错的反响。这不证明我的认可？”
“你确定这不是大众对她的认可？”
“若真是，也不会被评委打回来。”
“那不过是她对规则的不熟悉。”
“即使熟悉又能怎样，阴暗的角色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
林深叹了口气，打断了与他的沟通，转而面向钱海燕，淡淡开口。
“我之前曾说，心情不好时会放任味觉蔓延，你不也一样？”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林深在那张褶皱的原稿上，发现了一抹咖啡渍，由此确定那一定是钱海燕的作品。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地方，你擅长的，是其他人绞尽脑汁数月数年都不一定能做到的。”
钱海燕传出几声哽咽，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
她怔怔地仰望面前这个高大的男生，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可是……”她终于挤出话来，指尖死死扣住衣服下摆，“所有人都说我的作品太阴暗，他们都不愿意看。”
泪水将她的视野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刺耳的颤音。
“大家只允许符合期待的青春，那我算什么？我的青春就是虚构的吗？”
李晓苏的怀抱忽地一空，那位柔弱的女生像受伤的野兽挣脱，泪水在空中划出闪亮的轨迹。
“我宁愿……宁愿当个幽灵！”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活动室，大门被狠狠地砸下，书架上的书都微微抖动。
李晓苏起身想要追上去，但被林深拉住手腕。
他摇了摇头。
独自舔舐伤口，比乏味的安慰更有效。
在上官雪留下一句“学生会不会干涉学生的意志”后，大家就从文学社离开。
虽然没有立刻针对这位社长进行任何处罚，但这件事始终是要做的。
高季作为宣传部部长，自然需要他的帮忙，不过也得在今天讨论之后才能下判断。
托那位杨社长的福，整个下午林深都在思考后续的解决办法。
他确实推导出神秘人的真实身份，但还没有想到该如何进行后续的补全。
或者说，他真的不擅长这方面。
李晓苏也一样，在得知钱海燕下午请病假回家后，课也不听了。
当老师说完放学后，李晓苏立刻转身，她有些犹豫，脸上挂着担忧。
“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为什么？你不是不可逆对策社的社员。”
林深并不愿意让她去，不是怕她拖后腿，倒不如说她的交际能力反而能取得重要的效果。
可因为她是青梅竹马，林深才不想让她卷得太深。
她是个天真可爱的女生，接触到杨林这种角色可能会对她造成影响。
虽说她的内心也不至于这么柔弱，可能避免总归是好的。
“海燕是我的朋友，既然我已经参与进来，就没理由置身事外。”
她的眼眸透着坚定，两只小巧的拳头微微捏紧。
看起来这是铁了心啊，林深在心中想着。
等待着她和朋友道别，两人一起迈向前往社团活动室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