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很快便过去,不可逆对策社内商讨的方案也在有条不紊地执行。
首先是上官雪以学生会的名义,承认在投稿小说上的作弊手段。
学生会一直以来的口碑都算不错,可依旧受到了学生们的谴责。
当时有人提出应该收买水军挽回下降的影响力,被上官雪毅然决然地否决。
这是自然,上官雪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作弊的行为。
倒不如说,本身这件事不需要学生会来承担责任。
毕竟提出寻找替身这个方案的人,是林深。
他知道为什么上官雪不是选择让他出面道歉,因为大家的心中根本不会认可他。
只会把他当作高层为了逃避责任推出来的替死鬼,这样反而会激发怨念。
好在这并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违规事件,学生们的口水话一阵子后便消停下来。
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文学社社长盗用别人稿子获得利益的新闻登上校园日报。
这则新闻中,上官雪有意抹掉了钱海燕的存在,需要大家合力去寻找她的身份。
不过点出文学社,也算是给他们的一个提示。
同时李晓苏也在处处跑关系,将此事宣扬出去。
引来更多的非文学爱好者的参与,共同寻找钱海燕的身份。
从最开始只是为了帮李晓苏一个忙,到后来大家自发地形成组织进行讨论寻人,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改变。
其中起了重大作用的,还是那篇《笼中鸟》。
在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学校的论坛中,就多出一群名为鸟学家的怪胎。
他们为这篇小说攥写大量的注解,到处吸引新人加入。
在看了他们的注解后,林深只觉得脑子一沉,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
他们研究的东西越发的玄乎,从最初对小说内容的讨论到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批判社会。
从揣测作者写作时的心情,到现在分析作者童年受到的精神创伤。
最离谱的,是已经有人开始推导钱海燕的血型星座等。
你们是要侧写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出来吗?
林深有些无奈,他此刻正坐在图书馆中,旁桌正好就有这么几个自称鸟学家的家伙们。
他们的声音激烈高亢,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在纸上画着一幅关系图,旁边几个女生仔细记录着笔记。
还时不时“噢”一声。
林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感觉他们不是在进行学术研究,而是在进行神棍解梦。
论坛上发布的长篇大论中,七分是专业术语,三分是英文单词。
默默合上手中的书本,林深感慨一声点开手机,发现论坛上又出现一条新帖子。
标题赫然写着:根据弗洛伊德理论,作者明显存在严重的俄狄浦斯情结。
一口老血喷出,林深无法直视。
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让大众自发地寻找身份,对钱海燕来说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好在这群神棍没隔多久,就被学校禁言了。
好事,好事。
同个时间里,学生会又在公告栏发布关于杨林犯下的错误内容。
此消息一出,更是引爆全校论坛,对他的讨论度日益增高。
有句话说得好,叫黑红也是红,不过这种状态被反噬的几率也大很多。
杨林正是这样,对于他,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批评和谩骂。
班级里同班同学也几乎离得他远远的,不愿再跟他有任何来往。
实际上杨林本身在班上的人缘就只能算一般,他对经典文学的狂热以及对娱乐文学的贬低,都让他不能很好的与其他人进行日常沟通。
试问,你会跟一个整天说只有雨果歌德算文学家,金庸古龙都是辣鸡的人有多过的深入交流吗?
每个人的理念各不相同,之间互有冲突也是常事。
可不能按着别人的头要求他们信服自己,人们喜闻乐见的东西,你算老几?
到了今天,也就是刚过两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上官雪留下的提示。
将目标锁定在曾经待过文学社的社员中。
经过一系列的排查,大家才后知后觉,那个最不起眼、看起来最陌生的钱海燕,才是真正的主角。
李晓苏似乎是知道大家蜂拥而上会导致的后果,便以身作则独自接近她。
以一种小心翼翼却又十分从容的姿态,与钱海燕互相交谈。
其他人有样学样,慢慢加入这种交谈,发现钱海燕是一个还挺好玩的女生。
特别是知道她的小说成功在文刊杂志上取得成功后,更是愿意与她多接触。
当然了,更多的人是在夸奖“真不愧是李晓苏,轻易就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在那之后,钱海燕逐渐也放得开自己,发现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正在慢慢地改变自己,改变当时柔弱怕生的自己,改变《笼中鸟》中自己亲手书写的结局。
杨林在例行的每周大会上,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辞去文学社社长的职位,并向钱海燕报以最诚挚的道歉。
至于他是不是真心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难听点,他在班上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说好听点,他现在是三年级,马上临近毕业,也没必要转学。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三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林深收到了来自钱海燕的邀约。
自杨林辞去社长职位后,作为唯一的文学社社员,钱海燕自然接受了这个位置。
她在李晓苏的鼓励下,找到很多当时退出的社员,邀请他们回到文学社。
在她的带领下,文学社的氛围又回到刚开始的样子,轻松而和谐。
群星学院转角处那间名为“梅加洛玛咖啡馆”里,他们坐在靠窗边木制圆桌的两侧。
“记得你说过,最喜欢喝黑咖啡了,特意为你点的意式浓缩。”
钱海燕带着浅笑,将其中一杯棕色醇苦的咖啡杯递至桌的另一边。
此时的她,一改往日几乎全黑的穿衣风格,身着天蓝色的小短裙,将自己打扮成一副活泼而开朗的模样。
有些卷曲的头发也被她剪掉,现在是利落的披肩刘海。
看着这杯黑咖啡,林深眼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
“我当时可没说过最喜欢喝黑咖啡吧。”
“嗯?”钱海燕用食指指住下巴,不停眨巴着眼睛,“难道是我记错了?”
阳光洒在她的睫毛,投下些许细长的倒影。
她的语气有些调侃的意味,林深不由得叹了一口。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杯中的液体,“这咖啡的颜色,跟某人的心眼倒是像得很。”
“哈哈哈……”
钱海燕捂嘴笑道,眼睛成月牙,从包中拿出一本浅蓝色封面的书籍。
她将这本书交给林深,端起咖啡尝了一口。
“感觉,咖啡越来越苦了。”
林深没有回应她,翻着这本名为《群星文艺》的校刊,在某一页停留下来。
“这是我新写的小说,”钱海燕望向翻开的那页内容,又抬眼注视林深,“叫《玻璃箱的裂缝》。”
林深微微颔首,独自阅读起来。
这期间,钱海燕没有出声打扰,始终看向窗外蔚蓝无际的天空,直到林深将校刊合上。
“当时公告板上的批注,是你想出来的吧。”
她收回目光,端正了坐姿。
“谁知道呢?”
林深没有正面回答她,有些事情,并不是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适当留白,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她只是微微一笑,便没再提这个话题。
“说起来,这段时间,你变了很多。”
“是啊,与当时困在笼中的鸟儿不同,现在我的世界,已经照进了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欣慰,同时也带着彷徨。
林深不知道这种巨大的转变,对钱海燕来说是对是错。
可不试着去改变,又怎么能知道门后的世界是悬崖还是花海。
一只鸟儿飞到窗沿上,羽毛彷佛翻新一般,它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跟随着阳光来时的方向飞向天空。
两人看着它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沉默半晌,钱海燕双手放在两腿间,缓缓开口:
“玻璃箱的裂缝,是你砸出来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