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烟微点的是两份西班牙海鲜炒饭，晶莹剔透的虾仁，颗粒分明的饭粒以及用来点缀的各色蔬菜。
林深很少吃这些食物，一是太贵，对他来讲性价比不高。
二是单独前往西餐厅，是种特别奇怪的行为。周遭的眼光会让他觉得有些烦躁，虽然他并不在意就是了。
服务员小姐姐就站在不远处，面露笑容看着他们。
所幸不是牛排鹅肝这种食物，还用不上刀叉。
否则林深可能真会在这种注视下搞出洋相，实践的机会太少。
楚烟微将虾仁切成，鲜嫩的汁水迸发溅在她的嘴角。
她品尝美味的样子，毫无平时的那种优雅。
嘴里包着东西，还非要说话。
“肿摸样？”
“什么怎么样？”林深有样学样，用筷子将虾仁捏成两半，混着炒饭一起吃下去。
“当我男朋友啊。”
“……想多了。”
林深没好气地回应，但这炒饭的味道属实不错，让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哎呀，姐姐我呀，保证能让你感受到恋爱的美好滴。”
楚烟微又舀上一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说真的，要是被学校那些仰慕她的人看见，一定会吓得合不拢嘴。
自己心中那个完美优雅的女神，居然像个饭桶一样进食。
“别，我只相信日久生情。”
林深深沉地答道，将青口贝上的肉刮下来放进嘴里咀嚼。
“难道我们的交情还不能称得上日久吗？”
“如果你说的是半个月都不一定说一句话的交情，那我是认同的。”
楚烟微猛地捧腹大笑起来，忍着笑意断断续续地反驳：
“欸？我们之间不是冥想中的沟通吗？怎么会需要现实世界的交流。”
“抱歉，我从没有想过跟你有精神上的往来，还有，你这惺惺作态的演技还是免了吧。”
餐厅本就没人，安静得蚊子飞过都能听见声音，虽然这里没有蚊子。
林深这番话彻底让气氛冷却下来。
不是吧？我没想要冷场的。他心中吐槽。
楚烟微将所剩不多的花酿尽数饮下，脸上的笑容不见踪影。
她翘起二郎腿，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息，手扶着下巴望向窗外。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藏着心事的女生。
之前她和上官雪是两个极端，一个外表看起来冷漠至极，她看起来则是温文尔雅。
到了现在，她却完全褪去那股平日的气质。
“也是，一直这样，真的很累。”林深觉得，他离这个女生最真实的一面又近了一步。“所以当一个被所有人喜欢追捧的明珠，很有趣吗？”
“刚开始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可时间久了也就腻了，效果也越来越差。”
她的目光没有偏移，始终看着一个角度，林深随着望去，也只能看见汹涌的人潮。
“被架上名为光鲜亮丽的处刑台后，就下不来了。”
“处刑台？”林深瞥过她的侧脸，“也不至于这么形容吧。”
世界上伪装自己的人很多，甚至说每个人都在伪装，只是有轻重之分。
为了保护脆弱的自我，特意创造的对外表皮。
“这是独属于我的处刑台，想要逃跑的怯懦和想要直面的希冀，无时无刻都扭打在一起。”
楚烟微转过头，用手摸了摸戴着的那些饰品，眼神中充满向往。
“其实我也想像普通女生一样，可以忘情放纵地大喊大叫，可以毫无顾忌地任性撒娇。泪流满面、怒不可遏这些我都想展现出来。我想和别人打闹嬉戏，想吃饭时狼吞虎咽而不是小鸡啄米。就像那时的我……”
楚烟微顿了顿，叹了口气。
“可在人们心中，我已经成为不能有任何缺点的完美人物。明明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把我当成自己内心中最憧憬的幻想。”
楚烟微一连串说出自己内心的渴求，毫无疑问的是，这份述求是合乎真心的。
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群人，大家渴求的自己也渴求，纷纷趋之若鹜般争取。
从来没想过对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
就比如古代的皇帝选上一位绝世妃子，但他并不好色，将她纳入后宫后也不常临幸。
试问，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无非只是想要一个尊贵的象征，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俘获这种姿色的女人，有了她，自己的价值就更加突显。
楚烟微面对的情况就是如此，她表面上完美无缺，引来大多数人的追捧，其中当然不乏成绩优异运动能力超常的学生，他们真的就是喜欢楚烟微吗？
真的是喜欢楚烟微这个人吗？
还是说，与这个所有人都追捧的人交往，证明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她。
这也就是让楚烟微最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并不孤独，实际上也最是孤独。
“那为什么不展露自我呢？”
“没办法啦……”楚烟微的眼光突然窜出，在餐厅白炽灯的照耀下烨烨生辉，“我是一个自私胆怯的人。”
林深注视她的双眼,明白她的意思。
既不能忍受禁锢自己的枷锁，又不愿放弃被人捧在手心的狂热。
人总是由矛盾构成的。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当男朋友？”
林深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她的情绪可能会被引导出来崩溃掉。
这不一定是坏事，大哭一场后，说不定就看得开了。
还是转移话题吧……
“因为我对你念念不忘啊。”
她拂去泪珠，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
“谢谢你啊，还是认真点吧。”
楚烟微坐直身体，双手合十举过下巴。
“好吧，其实是我觉得你来的话，能有更大的说服力。“
“你这说法不对，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哪来的说服力。”
林深摇了摇头否决这个理由，他大概是懂楚烟微的意思。
比起众星捧月的追求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或许更能说明问题。
这不是实力的比拼，而是心意的选择。
当其他人看到楚烟微选择了一个小人物时，自然会将自身拿来对比。
这一对比，就能清楚明白实际上都是楚烟微的偏爱，也就知难而退了。
“本质上讲，你并不是为了与我交往而选择我，而是恰好需要交往的时候有我这样一个存在。”
“唉，你说的的确没错。”
楚烟微毫不做作地承认。
“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需要找男朋友？”
这是林深一直没想通的事情，她若是想摆脱现在的局面，找男朋友一定是下下之选。
会这样说，是基于她那句自私自利，也就是不想受到别人的抨击。
如果现在承认与别人开始交往，就会引爆舆论招致语言上的暴力。
就像娱乐圈的明星一旦公开恋情，就会被大部分粉丝反噬一个道理。
她沉默好久，终于来到下定决心的时刻。
“我想你成为毒药。”
“？”
林深一愣，是真没听懂，纵使是他这个看过无数狗血桥段的人，此刻也有些懵逼。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我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挣脱，”她从筷子罐中抽出一支，将它掰断，“就像这筷子一样。”
“只不过，我可以选择自己是一只筷子，还是几只筷子。”
“原来如此，那我顺便问一句，如果我拒绝，你还有其他方法吗？”
林深淡淡地提出疑问。
“暂时没有，所以你是同意了？”
她两眼放光般与林深四目相对。
林深也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案，与你这样耀眼的女生交往，说不定我迟早会真的喜欢上你……但是，我拒绝。”
“为什么？”楚烟微一脸不可置信，“难道我对你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不，你作为女生，对男生的吸引力是极大的。要说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就是扯淡。不过……我希望说出这句话的，是真正的你，而不是一张面具。”
林深径直离开餐桌，只留下一份海鲜炒饭的纸币以及……
以及多出来的几块零钱，这是他用来赔偿筷子的，应该够了吧。
“最后再给你一个建议，”远方传来林深的声音，“不破不立。”
良久之后，楚烟微发呆看着玻璃窗，倒影中的自己似乎带着面具，而这道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缝。
将二郎腿换了一边，手掌托住下巴，莞尔道：
“真实的自己吗……呵呵，有点难办啊。”
她招了招手，找敬业微笑的服务员小姐姐结账。
她出到餐厅外，手里还攥着十块纸币。
“等下次见面再还给他吧，那时，一定会让他帮我。”
旋即没入人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