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杀人动机，简单点可以大致分为四类，图财，谋权，仇杀，劫色。”哈维伸出四根手指，“但是以上这些，都不能解释费德烈家的行为，他们比冒险者富有得多，有权利得多，这些人和费德烈家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都是些大老粗。”
“我一度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陷入了死胡同，但是很快我就注意到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冒险者们到底是怎么聚集到这里来的，是巨龙的传言，没错吧？”
“我一开始以为是费德烈家由于某种目的故意放出了这样的传言，把附近的冒险者都给骗过来再一网打尽，但是越想越觉得这样不合理，因为把素不相识的人骗过来杀对费德烈家真的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害得他们在有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本地的冒险者当打手。”
“所以我就试着去这样思考，如果这个传言确实不是费德烈家放出来的呢，如果确实是有人看到了疑似巨龙的身影呢？”哈维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地龙尸体，“我一开始以为是哪个眼神不好的矿工把什么魔兽给认成巨龙了，没想到确实有个龙族近亲在这。”
“这么想就显得比较合理了，由于突然流传起的巨龙，周围的冒险者全都一窝蜂地往这边跑，这些为了发横财的家伙在没捞够好处之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没有这个委托，这些人也迟早会自行前往这座山，把山上的矿洞给翻得底朝天。所以费德烈家索性顺势推了一把，谎称有宝物被盗，再悬赏重金，这样冒险者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山，顺手再捞上一笔，他们没有任何不接受这个委托的理由。”
“现在你察觉到了吗，是冒险者聚集起来，然后费德烈家再顺水推舟，这么做对他们没有好处，所以就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有坏处。费德烈家不能容忍一大帮外来人在这里，在这座山里乱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座山里有某个秘密，绝不能泄露给外来者，为此他们不惜杀掉所有人来封口。”
“而这个秘密，就在我们脚底下，”哈维踩了踩脚下的土地，“艾基尔的那一剑固然是威力巨大，但是如果这座山的山体结构正常，这地面并不脆弱的话，也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劈开那么大一个洞。”
他朝着两人挥了挥手，率先跳进了艾基尔砍出来的地洞中。
艾莉可和西路亚你看我我看你，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跳了进去。
这个洞很深，深到站在底下的地面时，抬头望着头顶上那个破洞只能看到一个小圆圈。事实上，已经虚弱至极的艾莉可在落地之前还被西路亚用狂风术的旋风托举了一下，不然她怕是要摔成重伤。
“这么高你是怎么爬上来把那条龙杀死的？”艾莉可抬头望着那个透出微弱光芒的小圆圈。
“谁告诉你我是从原路返回的，”哈维耸了耸肩，“掉进这里的几十个人基本上都在五分钟内恢复行动能力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沿着石壁重新爬上去。我试过了，滑溜得过分，肯定被人刻意加工过，天然的石壁是不可能有那么光滑的。”
“走吧，跟紧我，这里的路比上面还要难走呢。”哈维朝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走去。
如哈维所说，这里的路确实很难走，地面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洞，时不时还散落着许多锋锐的矿石碎片，一不留神脚下就会鲜血淋漓。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里的岔路很多，非常多，几乎是五步一个分岔口，十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错综复杂得犹如迷宫一般，哈维他们之前走过的上一层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的水准。
“你……你把这里的路全部记住了？”艾莉可看着沿路的那一个个黑暗深邃的路口，不由得感觉一阵眩晕。
“你拿我当超人啊？”哈维回头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艾莉可，他指了指上面，“这条我走过的路上面，每一个岔路口我都做了记号。”
艾莉可这才注意到，哈维带着他们走的每一条路，路口上方的岩壁上都有一道不明显的划痕。
亚麻色头发的圣骑士瞬间红了脸：“什……什么嘛，我才不是认真的呢，你不会以为我真没看出来吧，一点都不懂得活跃气氛。”
走在哈维旁边的西路亚默默地看了一眼他，发现盗贼正在很努力地绷住自己的脸。
“你猜我为什么走这条路？”哈维开口道。
“难道不是随便选的吗？”艾莉可纳闷，“你自己都承认了你不认路了。”
“不，我是跟着艾基尔那个家伙走的，”哈维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掉进这一层之后，众人都各自走散了，谁也不相信其他人的判断，谁都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从这个迷宫里走出去。”
“我当然不认路，但是我会潜行，”哈维顿了顿，“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就是觉得艾基尔这人虽然脱线又二笔，但是运气真的还行，我就维持着潜行状态一路尾随他。你懂吗？这人每次碰见岔路口不是乱选的，是他吗的投骰子决定的，怎么会有人随身带这玩意的！”
“然后就走到这里了，”哈维指了指前方路边上躺倒在地的某个红发男，“他大概还要个一个多小时才能醒过来吧。”
“哈维君你下手也是挺狠的，艾基尔也没做啥太过分的事吧。”西路亚唏嘘。
“进来你就知道了。”哈维率先加速冲进艾基尔身前那个漆黑的入口。
艾莉可和西路亚好奇地走进去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洞穴，目测起码有之前对战亚龙时战场的十几倍大，洞穴的穹顶距离地面起码有近百米高，在一座矿山内部能够拥有如此巨大的空间，属实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些还不是震撼到艾莉可和西路亚的主要原因。
无数的紫色水晶散落在洞穴的各处，它们大多数是零散的只有小指头大小的碎片，但是偶尔也会有特别大块的存在。这些紫色的水晶在地上到处都是，洞穴的石壁上也被它们镶嵌得闪闪发亮，就连穹顶上透出的光也透着一股紫意。
“这……这些……难道都是？”西路亚吞了吞口水。
“就是你想的那样，”哈维双手插兜回望着两人，“这里，全部都是魔导结晶。”
魔导结晶，又叫天然魔力结晶，是各种魔导器具、大型魔法阵、高级魔法实验、乃至魔导炮等对城战争武器中不可缺少的材料。它是如此的重要，几乎渗透进了魔法研究和魔导器具的全部领域，而直到现在，在大陆历年所有天才法师的研究下，也依然也没有找到它的替代品，千百年来，它一直都是大陆上最为罕见和贵重的物品之一。
“你仔细看一下，就能发现很多人为的开采痕迹，这地上的魔导结晶碎片，有不少也是被打碎的。”哈维看着脚下，又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墙壁，“大陆上的任何国家，都会把严禁私自开采魔导结晶作为铁律，只有得到许可的机构和个人才能在提交申请和报备后进行有限的开采。这点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难怪费德烈家要死守住这个秘密，如果传出去，怕是全家上下连只老鼠都活不了。”西路亚喃喃自语，“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啊，私自开采魔导结晶牟利。”
“不动这个魔导结晶矿的主意，就靠在小镇上当个土皇帝，当几百年也搜刮不到他们现在那个程度吧。”哈维耸肩，“完全不符合一个小镇贵族的级别，简直奢侈到令人发指了。”
“为什么？”
“嗯？”哈维望着低着头的艾莉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事先都判断出这么多了！却还没有阻止这一次行动！”艾莉可抬起头来，那发红的眼眶下早已垂下了两行热泪，“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棱彩水钻不会在这个山里，这里很有可能是个有着巨大危险的陷阱，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踏进去！”
“死了人啊！死了很多啊！有的人就在我面前，被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啊！”艾莉可整个脸都涨红了，她眼神颤抖、声音沙哑、几乎快到了语无伦次的程度，“还有很多、很多弱小的人，连四级都没到，直接就在那毒气下几分钟就停止了呼吸啊！你知道我在治疗伤者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已经活不过来的人，我心里是怎么样的吗！你知道吗！”
她踉踉跄跄地冲过去，用颤抖的手提起了哈维的衣领，双方在几乎挨着鼻尖的情况下对视着：“你能救他们的，你明明能救他们的，只要你提前把真相公开，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牺牲。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哈维沉默地看着眼前已经崩溃了的女孩，一动也不动，这一抓以他的身手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艾莉可脸上雀斑还分布得挺均匀，左右脸颊的上的数目和位置都差不多，配合她带着一丝粗糙的皮肤和亚麻色的发色，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女。
“因为我做不到，”哈维低声回答，他的语气平静，其中还蕴藏着一丝艾莉可还没察觉到的情绪，“我做不到你说的事情，我只是一个盗贼，你知道的。”
艾莉可颤抖着松开了抓住哈维衣领的手，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犹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就算我提前把这种事情公开，也无法改变事情的进程，”哈维也一屁股坐下，看着眼前眼中没有一丝光芒的艾莉可，“我说过了，这些冒险者是为了发横财而来的，在没捞够之前是不会收手的。如果我把事情抖出来，他们会相信吗？费德烈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不管是被灌了药的亚龙，还是那根杀人的毒气筒，你都找不到任何和他们有关系的证明。”
“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只不过是发布个委托，然后带着我们上山了，最多就是他们派过来的向导消失了而已，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不怎么进出这里，迷路了不就圆过去了。你说是他们设下了这个圈套，可以，那么证据呢，你能证明是他们做的吗？就不可能是冒险者之间彼此怀有旧仇，然后设下毒气陷阱暗算自己人，最后被龙给一口全吞了吗？”
“而且这些东西，还都是我们上山之后才知道的，在上山之前，你把事情抖出来，最后冒险者们还是会上山，财帛动人心，没有人会信你的，只会让费德烈家欲除你而后快而已。”
“就算，真的有人信你了，很多人被吓住了不敢上山，那也绝不会是全部人，总有人利欲熏心的。冒险者们一批批零零散散地偷摸上来，结果只会比现在更惨。”
“你可能会说我可以把那颗棱彩水钻拿出来，向他们解释这玩意根本就没有被偷。凭什么呢，费德烈家完全可以说这是我一个人从山上找回来的，甚至可以说是我驯养盗宝地精偷走的，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想做什么都太方便了。”
“我不是什么喜欢看血流成河的变态，能顺手救一下，我也不是不会考虑的。”哈维站起身来，向着这个魔导结晶矿坑的出口走去，“但是我无能为力。”
“哈维君！”西路亚扶住差点倒在地上的艾莉可，向他大声呼喊道，“你要去哪里？”
“在这个山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够一星期为止，我早就准备好干粮了。”哈维头也不回，“那些被毒气熏倒的差不多也该醒来了，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不然会干扰我之后的计划。西路亚，她走不了你就背她走，你还有这个体力，对吧？不要想着偷拿这里的魔导结晶，只会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我……我……”西路亚低头看着怀里的艾莉可，沉默了数秒后大叫道，“我知道了！我会跟上来的！哈维君你先等一下，很快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