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村庄大门口。
“哦,对了,”方脸男人在送别哈维一行时突然若有所思,“有个事得提醒一下你们。”
“什么事?”哈维直视着他犹豫不决的神情,西路亚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而一旁的艾莉可正笑着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和他道别。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方脸男人轻吐一口气,“你们是要往南方走,对吧?”
“是的,我们要去南方的镇子。”哈维点头。
“往南方走的话,那你们要记住,如果遇到了一个手里怀抱着木桶的人,千万不要看他,也不要理他,你就无视他走过去就好。”男人仔细地叮嘱,“记住,不要理他。”
哈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怀抱着木桶的人?”离开村子十来分钟后,西路亚挠着后脑勺好奇地说,“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在这样的深山里?”
“谁知道呢?”哈维耸耸肩,“反正这种话答应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在这样的深山里,如果和其他人没有联系的话,光靠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存活下去的,”艾莉可手起剑落,一根粗壮的树枝瞬间倒地,“如果确实有这么个人,再加上那家男主人又知道的话,那他很可能原先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那他又为什么离开村子了呢?”西路亚不解。
“可能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不得不独处,又或者是说遭遇了某种重大的变故导致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走在最前方的艾莉可顿了顿,“又或者是……被村子里的人赶出去了。”
“每个人都可能遭遇人生的低谷啊,”哈维深以为然,“所以为了迎接可能存在的未知挑战,未雨绸缪提前锻炼自己绝对是必要的。”
“这不是你把钱袋子又甩给我背的理由吧!”西路亚抓狂。
“这树怎么越来越多了。”艾莉可又一记利落的下斩,把迎面的树枝“扑簌扑簌”地砍下,但是随后她也擦了一把额前的汗。她们现在已经在山林里走了快两个小时了,然而周围的树木却是有赠无减,高大粗壮的树木紧紧地挤在一起,繁茂的枝叶遮蔽了天空与他们的视线,仿佛永无尽头一般。
“这剑都要砍废了。”艾莉可看着手里这把从武器店买过来的制式长剑,剑刃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应该快要到了才对,”哈维摊开一张破旧不堪的地图,“我们只要再翻过一座山,沿着山下的路再走个大概三小时就能到下个镇子了。”
“西路亚,你脚上小心一点,我们现在已经在下坡了,”哈维顿了顿,“我是说别把那袋钱给弄掉了。”
“那你倒是自己背啊!使唤我算啥本事!”气急败坏的声音。
“咦?”走在最前方的艾莉可突然停下,她收起了手里的剑,转而用手遮在眼前,努力向前眺望着。
“怎么了?”哈维也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接着他同样陷入了沉默中。
“你们怎么不走了?”西路亚喘着粗气在两人身后停下,努力克制着想要往哈维屁股上来一脚的冲动,“出什么事了?”
“有人,”艾莉可露出了踌躇万分的神情,“而且他看起来好像需要帮助。”
在三人前方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被一根粗糙的草绳吊在一棵树上,绳子从他的腋下穿过,把他牢牢地固定住。他背对着三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脚,还有那身几乎可以称得上碎布片的衣服。他整个人维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没有动弹半分的意思。
“你眼神应该比我好点,能不能看到点什么值得注意的。”艾莉可看向一旁的哈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很可惜,现在在这里我也看不到他手里有什么。”哈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个木桶,坦白说我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正常人被吊在树上哪有这么安静的。你要绕道吗?”
艾莉可摇头:“我只知道在我面前有人需要帮助。”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哈维叹气。
三人走近那棵树,艾莉可轻轻一跃,手里剑光闪过,随后一脸无奈的哈维就顺势接住了这具落下的干枯身躯,然后把他安稳地放在地上。
“还真是,有一个木桶。”哈维把老人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掰开,发现了一个约莫有两拳大的小木桶,“那我们现在算是破戒了吗?”
“还活着,有气息,就是有点虚弱。”艾莉可的手里冒出温暖的白光,在圣光术的照耀下,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人颤动着紧闭上的眼睛,幽幽地醒转过来。
“哦?”苏醒过来的老人略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人,接着那双枯瘦得犹如老树的手就不停地在胸前抓着,“我的桶呢?”
“在这。”哈维把那个小木桶递了过去。
老人一把从哈维手里抢过,接着双手怀抱着那个木桶闭上了眼,剧烈地喘息着。
“他身上有什么比较重的伤吗?”哈维瞥了一眼艾莉可。
“没有啊,”艾莉可愣住了,“我看过了,最多就是身体比较虚弱,可能是吃少了。”
艾莉可的话音刚落,老人就又睁开了眼睛,他哎嘿嘿地笑着,在地上翻了个身站起来,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人。
哈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老人,他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佝偻着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肮脏的黏液,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知如何形容是好的精芒。
从外表上看来,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但是若是哈维闭上眼睛“看”着前方,他会以为自己面对着一头年轻的狮子。
“好啊,好啊。”老人望着哈维,嬉笑的脸上满是戏谑,“迷失了的真玉,何以沦落至此?”
“什么?”哈维不解。
老人哈哈大笑:“真玉你真的自由吗,往事已一去不回!”
“还有小雀儿?”老人又转而看着艾莉可,“依然坚信着那些护围吗?未来犹未可知!”
“一个试图自己迈步的影子?”目光又转向了西路亚,“用来说服谁?”
老人仰天长笑着,那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自在,他拍了拍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转身消失在了繁茂的山林里,那骤然响起的哼唱声打破了林间原本的寂静,惊起了数只飞鸟。
“皓日犹当空,迷时千百长!吾曰季伯常,纵曲终作乐!罢了,罢了!从头不过枉然一场!”那声音渐渐远去了,而哈维三人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听懂他在说什么吗?”艾莉可看着哈维。
“他为什么就这样跑掉了啊,疯了吗?”西路亚把身后的钱袋甩在地上。
“一点都不懂,”哈维喃喃自语道,“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让我们不要理他。”
“干杯!”
三只特大号的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着。
“这里已经是胡班南部了,距离我们要去的边境城市已经不远了。”哈维仰头把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吞下大半,“为了纪念我们的旅程又迈出了一大步,干杯!”
这里是小镇里某处略显昏暗的酒馆,哈维三人正坐在一张油亮的小圆桌前举杯痛饮着。
“干杯!”西路亚也一口气把杯中的啤酒喝得见底。
“西路亚你成年了吗?你就学他喝酒,还喝这么多。”艾莉可双手端着手里的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没有,还差几个月,”西路亚的脸颊已经通红,“不过这种事无所谓吧,我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偷喝过酒啦!”
“倒不如说,一个教廷的圣骑士竟然也跟着一起喝,”哈维眼波流转着,“也不知道违反戒律了没有。”
“我是圣骑士,又不是苦行僧。”艾莉可叹气,“你把我当什么了,饮酒很正常的好不好,训练之余总需要放松的。”
哈维眨着眼:“我不管,你喝酒了,你这骑士就不正经。”
“哎呀,哎呀,真高兴啊,”西路亚手舞足蹈着,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不住地哈着气,“如果不用背那么重的东西就更高兴了。”
“等我们到了边境城市,就能把那个存起来了。而且,体能训练也是魔法训练的一环哦。”哈维把杯中剩余的酒液一口气喝干,整张脸趴在桌上看着西路亚。
“你就,就吹吧你,忽悠人不偿命就完事了。”西路亚大着舌头回答道,他已经有点醉意了,整个人的的动作也摇摇晃晃的。
“我没骗你,是真的,”哈维的眼神满是严肃,“难道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做个实验画个魔法阵还要一堆魔法学徒跑来跑去的魔法师就很正常吗?你自己的体力能过关,做什么都很方便,哪怕是做你扈从的人都会觉得安心不少,这个到了紧要关头是能救命的。”
“切——”西路亚一脸的不屑,“装吧你,难道有人一本正经地教你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还能高兴不成。”
“这个倒是不会,”哈维又唤来伙计添上一大杯,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倒映着的自己,“我也未必肯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