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主动造访教务处，
开始敲门的同时，我嘴角已经焊好营业性的乖巧微笑，教务主任用狐疑的打量着我这张生面孔，“有什么事么，小同学。”
“江会长让我来的，我想要调用一下学生名单。”我递上江蓠早就拟好的申请书。
主任无奈的叹了口气，“小江也真的是，自己折腾完不算完，还找个小助理来。”她接过申请书只是随便瞥了两眼，连字都没签就扔进了垃圾桶。
“纸面资料的话得找到猴年马月去，我把电子名单拉给你，有需要的话自己打印去。”
“感谢主任，不过不用打印，只要给我看两眼就行了。”
她将信将疑的打开班级名单，摆了摆手示意我过去，
我滑动着鼠标快速翻阅着名单上班级和一排排姓名，不知道多老旧的鼠标型号和包浆的鼠标垫的摩擦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当鼠标滚轮经过19届初三一班那的页面时，我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滚动起来。
有个眼熟的名字，应该不可能吧。
“现在的新生查资料都这么敷衍？”主任嘬着枸杞茶嘀咕，但这个时候我已经听不见主任在我身边说了些什么。
“喀嚓喀嚓”脑海里不自然的响起我下意识打乱魔方的声音，刚才翻阅的名单里每个可能有关联的学生名字开始在我的记忆里疯狂的拆解和组合，整齐排列的宋体字开始一排排留档储存。
自从九岁发生的那件事之后，这种病态的速记能力仿佛失控的复印机，不久前的地理考卷上，我几乎原封不动的呈现了一遍夏禾小的笔记内容，包括笔触习惯和字迹。
当然，那张布告栏上的打印纸出现的条纹间距也同样在我的脑海里精准复刻，但盲目的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还是太过冒险，眼下我还需要那张心理测试卷来验证我的记忆。
“多谢老师，不用打印了。”阅读完毕，我随手就关掉了文件。
图书馆闭馆铃响到第三声时，魔方在指尖完成了第12次复位。我眼神空洞的望着眼前打乱又重组的色块，刚才浏览的宋体和数字开始重新整合和计算。
「2017届直升高中部62人」
「2018届直升高中部30人」
「2019届直升高中部37人」
我的左手下意识的挠向后颈，光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要想拼凑出真相的版图，还需要更多碎片。
我看了看课表，今天终于到了和当事人见面的日子。
...
“喂，你说好的帮我打听，打听到哪去了？”沈安冉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烦躁。
“论坛事件，就是那个年级第一的事吧？”电话那头传来贱兮兮的男声。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一点都没问。”
“是真找人帮你问了，不过很不巧，那人转学了。”
“你是不是又想吵一架？”
“我没骗你啊大姐，一会发你名字你自己去问问。”
沈安冉将信将疑听着，“这个事当年跟学生会有关系吗？”
“还真有点关系，那个人和年级第一都是学生会的，论坛事件之后两人都退了学生会，还绝交了。”
“你发我吧，我找别人去问。”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整个年级第一当，我罩着你，包没人敢造你的...”
“神经病。”沈安冉不耐烦的挂断电话。
夏禾小推开社团教室的门时，我正坐在窗台边上摆弄着魔方。
“来的挺早。”
她随手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看起来神情自若。
随着魔方被我毫无章法的打乱：“那当然，毕竟急着想见社长大人。”
“有闲心说这种话，文艺汇演的事准备完了？”她突然开口。
“不能说全部准备完了，但也用不着担心。”我放缓了摆弄魔方的速度。“最近是不是有更要紧的事来着。”
“还有什么事比周五就要正式开始的汇演要紧。”
“受宠若惊啊，社长大人对我的演出这么上心。”
“之前约定好的内容而已，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
“我倒是觉得需要帮忙的人不是我。”我停下打乱魔方的动作。
夏禾小从课桌里抽出一本哲学小说，书脊在桌面敲出沉闷的响：“说话开始兜圈子是跟谁学的？”
“没有更要紧的事吗？”我拉动椅子靠近她的座位，距离就像那天她拨开我的刘海。
“我以为你不是对八卦感兴趣的那种人。”
“我对桃色八卦不感兴趣，但有预谋的造谣是另一种性质。”
夏禾小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哦？你怎么就笃定那是造谣，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我放下手里的魔方，她这番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的确笃定那就是谣言，因为我确信自己认识的夏禾小不可能会做那种事。
就像江蓠没有理由的判断我会咬上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我这种没有理由的信任，是否也违背了我自己的原则呢。
“不了解，但你也不是那种乖乖被人诋毁不做反抗的类型吧。”
她的眼神终于从上书页离开，看了我一眼随后又落下，“叶同学开始扮演正义使者了？现在不是那个擅长偷窥的犯罪嫌疑人了？”
“让我帮你。”我突然伸手按住她桌上摊开的书页，“口口声声说要让我变得受欢迎，自己被钉在谣言上怎么就退缩了？”我拿出那张布告栏上撕下的打印纸。
空气突然凝滞。夏禾小看着我压在手背上的指节，突然笑出声：“原来你是来求表扬的。”书本从我的手掌下抽走的力道大的惊人，“需要给你颁发见义勇为奖吗？”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此时的我还是那个她眼里的偷窥狂。
乐怡老师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她需要的不是特殊关照，是朋友。
也许老师才是对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你帮我？你觉得我们很熟？”
“我以为至少称得上是朋友。”
夏禾小冷笑一声，“需要你帮忙的事，就是维持这个社团不被解散。”她将座椅往后推了推，“我们只是临时社员关系而已，”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有自知之明。”
沉默了半晌，教室里只剩下魔方被急促扭动的嘎吱声。
不知道魔方被摆弄了多久，我的余光终于看清夏禾小手里那本书的标题——出自加缪的《局外人》
“我说，我跟你不是朋友。”
她冰冷的话语逐渐和我回忆里的声音重叠，看来的确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无论是表面关系，还是她的真实想法，对于夏禾小来说，我始终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数不清了吧，这种急着被人划清界限的事，我也该习惯了。
明明习惯了，可夏禾小的那句话钻进耳朵的瞬间，心脏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如你所愿吧，”我想要说话，却感觉嗓子像被医用纱布裹住一般。
几声干咳之后，我终于重新开口，“最后一件事，我需要那张心理测试卷。”
...
我把打印纸和接过的测试卷一起收进包里:“这段时间受你关照了，多谢。”
起身走到社团教室的前门时，“退社申请过段时间我会交给乐怡老师。”
听着走廊的脚步声远去，夏禾小的手指颤抖的摩挲着手背上那道淡粉色的抓痕。
“猫抓人是因为害怕，和有些人乱发脾气一个道理。”记忆里的少年有些强硬的捏住她的手腕，然而医用棉签划过的轨迹却格外轻柔。
鼻子发酸的同时，小说的字眼突然在眼前模糊，她慌乱地调整呼吸，转头看向窗外时，刺痛的眼眶仿佛看见国庆那天的午后，少年吹着口哨，自己和那几只画眉鸟一样崇拜的望向他。
那时他笑着说：“外婆总说画眉很骄傲，即使选择和同类保持距离也不会选择伤害别人。”
夏禾小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花鸟市场里那些关在笼子的画眉，憧憬着哨声，向往着天空。
羡慕着开口夸奖自己的少年，可和他之间却始终隔着看得见摸不着的距离，只能尖锐的发出刺伤自己的啼叫。
“已经足够了...”
...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里，我蹲在地上比对着两张纸的打印纹，我的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
那份心理测试卷和那四张打印纸出自同一台打印机。
那么范围就能进一步减小了，像乐怡老师指派学生去打印资料，只不过是去跑腿罢了，实际的打印内容会交由负责老师来处理。
只有学生会特定部门的成员，才会有权限进入打印室自己操纵打印机。
我摩挲着口袋里那个金属U盘。江蓠塞给我时笑的很灿烂，此刻金属外壳硌得我手掌生疼。
里面的内容会是什么，最后一块拼图？还是另一个恶劣的玩笑？
我正准备起身时却感觉一阵眩晕，低血糖来的也够不是时候的，不知道沈安冉递给我的那颗糖还在不在口袋里。
这时，心理咨询社的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我赶忙躲到楼梯后，探出一点脑袋偷看。
夏禾小推门出来左右望了望，像是在找丢失玩具的孩子，停顿了一下后默默的锁上了社团门。
我突然想起国庆在花鸟市场里的那个她，那无比温柔的笑容，几乎要融化掉那天的夕阳。
无论怎样回味，都无法和眼前这个落寞冰冷的背影联系起来。
好巧不巧，我把沈安冉的薄荷糖放进嘴里的同时，手机正好传来了她的消息。
「从高二那打听到个名字，说是夏学姐以前的好闺蜜，但是初中念一半就转走了」
「叫林静。」
转走了...这不可能。
我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名字发怵，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直冲我的天灵盖，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