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转学来的那个秋天,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自我介绍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总是梳着低马尾的。
同为转校生,她的人缘倒是比我好的多,因为长相可爱而且成绩出众,经常会有女生请教她功课,她总是会耐心的解答。
但面对班上女生提出一起吃饭或是一起出去玩的邀约,却她总是礼貌的笑笑拒绝。
至于她跟我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都不去食堂吃饭
那是某个周三的中午,我端着一杯热可可回到教室里,只见座位前排的林静姿势滑稽,右手按着肚子,侧着脑袋趴在课桌上,不时的发出呻吟声。
我把胃药拍在她英语作业本上,她抬头时望向我的眼神带着戒备。
我应该没得罪过她吧...
“不需要。”她疼的眼皮抽动,但还是把药片推了回来,我也不跟她犟,收回药片转身就走。
“你这人...”她被我的举动气笑,唇角却在下撇,“到底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表情简直像一只怄气的布偶猫。
“你到底要不要,”我打着哈欠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要白不要。”她从我手里抽走整板药片,然后毫不客气的开口使唤我:“去帮我倒杯热水。”
“托人帮忙要说敬语。”
“麻烦了。”
“麻烦谁?”
“呃,你叫什么来着...”她伸手在头发上绕着圈打转,半天也没想起来。
“叶贺舟。”
“好的叶贺舟。”
“连起来说。”
“我有麻烦了,去帮我倒杯热水。”
我忍不住被她逗笑,那天之后,我们形成了诡异的不去食堂组合。
“喂,你怎么不去食堂啊。”
“不想去,不仅难吃还人挤人。”
“你中午老待在教室,我不自在。”
“你可以去走廊站着,大小姐。”
“凭什么我去。”
“在你转来之前我就不去食堂吃饭,先来后到。”
她有时会啃凉透的饭团,我喝在保温杯里糊成团的麦片,在空教室里用粉笔头互砸对方的脑袋。
她总是在我的笔记上乱涂乱画,有时候是流泪猫猫头,大多数时候则是画满了乌龟。
林静和我相处的样子和平时在班上完全不同,有时她会不停的抱怨某个任课老师,吐槽顺水对女生的发型管理简直反人类,有时候又会阴暗的跟我一起诅咒这个世界。
这个神秘的前桌成为了我在顺水唯一称得上是朋友关系的人,而在关于她转学到顺水之前的事,谁也不知道。
我们俩的相处持续到直到临近中考前的那个五月。
“你以后别找我搭话了。”
“我说,我跟你不是朋友,以后别找我搭话了。”
记忆里的声音浮现在耳边,在我转来顺水中学之后的另一位转校生。
她转来顺水中学的日期...和耀华论坛事件的时间线只相隔了两周。
耀华19届初三一班,那个名字后面用括号标记着转学。
和此时手机屏幕上沈安冉传来的名字,以及我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名字达成了三次重合。
林静,曾经是耀华初中部的学生。
还是夏禾小的好友。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柴犬头像的页面,发送框里的消息几次输入又删除,我和她本就勉强维持的关系,也已经随着今天的对话支离破碎。
随着手机屏幕下滑,我看到那个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页面。
过去的好闺蜜...这两人都受不了我,在这点上还意外的挺默契。
林静和夏禾小,任何一方都应该知晓论坛事件的真相,比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顺着直升名单一个一个排除,直接问当事人当然来的更快。
但或许林静和夏禾小同样是事件的受害人,像这样去重新揭开他们的伤口,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这几天苦苦等待的关键性进展,现在就在眼前。
本该是拨开云雾见光明的局面,而我却觉得深陷在泥沼之中寸步难行。
我把脸埋进课本堆里,数学老师讲解二次函数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沈安冉用圆珠笔戳了我好几下,我也没抬头。
“叶贺舟!”卢老师的咆哮把我从书本堆成深海里捞了上来。
“不要以为上次月考你成绩还不错就开始得意忘形,考点高一的内容有什么可骄傲的。”卢老师的口水已经喷在了我脸上,还真是有点在海边的既视感...
“老师我实话跟你说啊,在耀华,翘辫子的学生我见多了,要是不把心性收住,最后往往都没有好大学上,你才高一就开始在课上睡觉...”
“对不起卢老师,下次不会了。”
“你这话上个月也跟我说过。”
沈安冉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串凌乱的问号,“跟我说说,啥事能把你打击成这样?”她压低声音推把画满了问号的草稿纸推了过来,“你也让人给造谣了?都说你啥了,被夏学姐甩了?”
不光是让夏禾小给甩了,还让夏禾小的闺蜜给甩了,虽然跟她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差的不远。
“对,不光是被甩了,比这还严重。”我用手托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
“终于承认了是吧,这下不装逼了?”她拧起眉毛,嘴角下撇,开始模仿我说话,“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优等生,那个优等生。”
她这幅样子真是贱的没边了,原来这是在模仿我吗?这下林静和夏禾小会说那种话好像也情有可原了。
“糟透了,这事我估计一时半会是没进展了。”
“不是,你倒是跟我说啊!你查着啥了?”
“跟你说也没用,你也查不着。”
“你就说昨天的情报是不是我提供的吧。”
“是。”
“行,你不说我就跟学生会他们说去,”沈安冉让他们继续弄点什么演讲啊、黑板报啊,你最喜欢的环节。”
这幅话术真是学我学到精髓了,竟然能一脸正经的说出这种恶心人的话,这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新生代表?
我认输了,我本来就应付不来她这种性格的。
“你说的那个林静,我认识,初中前桌。”
“什么!?”就算是气声,这俩字也喊的太大声了。
“嘘——”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怪不得刚开学你就跟夏学姐熟了,那你还查什么,直接问问她,啥都明白了。”她一副立了大功的小表情,应该是想让我狠狠夸奖她带来的这个关键情报。
可惜很不巧,偏偏是这个关键情报把调查进度卡住了。
我叹了口气,“林静早把我拉黑了。”
“呃...那夏学姐呢?”
“我不知道,”铃声一响,我又把脑袋给埋了回去。
“反正现在什么情况...”课本扉页被捏出褶皱,“都跟我没关系了。”
说到底,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大家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至于是真是假,根本没人会在意吧。
所以造谣的成本才会那么低。
放学铃响时,沈安冉把舞蹈教室钥匙拍在我的桌上:“行了,别丧了,燃社长说教室可以借我们两小时。”说完就自顾自的动手开始收拾我的桌面。
“我早就不会跳舞了,要去你去吧。”我把钥匙推了回去。
“谁说要跳舞了?”沈安冉自顾自的把我的笔袋扔进书包,随手拽起就往门外走。
“喂,我作业本都还没放进去啊。”我没守住自己的书包,无奈的冲她喊道。
“反正明天演出,你就说准备节目忙忘了。”沈安冉头也不回的窜出了教室,“舞蹈教室等你,要不然你这书包别想要了。”
...
我缩在墙角的折叠椅上,看着沈安冉饶有兴致的捣鼓音响设备,淡粉色的马尾辫在身后晃来晃去。
“你就当这边是个盲人,你想演啥演啥,我只负责鼓掌。”我打了个哈欠,可惜今天没带漫画书。
“说啥呢,今天的教室是替你借的。”
“替我?我可没说要排练啊。”
“开学报社团的那会,我就很好奇你这家伙演出会是什么样子。”沈安冉抓起话筒吹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的调小设备音量。
“平时总一副吊儿郎当样,今天倒像根蔫了的黄花菜似的。”
“明天可就要正式演出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怎么上台?”
她说的一点没错,我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汇演上,这一星期的破事已经搅的我没什么兴致参加了。
再说,和那个人的约定也大概作废了,我回头看向教室落地镜里的自己,胡茬已经三天没剃,黑眼圈重的能直接关进动物园。
“该咋上咋上呗...”
“本小姐的节目被划在话剧社了,明天你可要代表咱三班参赛!”说着她递来麦克风,“喏,赶紧振作起来,我负责给你当观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我说你啊,应该很忙才对吧,”
“学生会,话剧社,优等生的功课,还有校内校外那么多朋友要相处。”
我没有接下麦克风,反倒冷淡的开口,“为什么对我这种人的事这么上心?”
“哪种人?”沈安冉突然放下话筒,蹲在我面前,一副像是准备投喂流浪猫的姿势。
“性格恶劣,说话难听,简单来说就是怪胎的人。”
“但有时候不也会从学生会混混手里保护我嘛。”
我才看清沈安冉没有戴美瞳,她的大眼睛这时候看起来显得有点呆萌。
“单纯看学生会的不爽罢了。”我赶忙移开眼睛,避免和她对视。
“那你干嘛愿意跟着来啊。”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学生会徽章。
“明明是你用书包胁迫我来的吧...”我忍不住吐槽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差点传染地上的麦克风。
“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怪胎,相反给人感觉还挺温柔的~”
“就当是给朋友的特别演出?”她把麦克风放在我面前,自己则在旁边缩成小小一团,“我会好好的看着你的。”
“保证不笑!”
所以说,这种温柔的女生真的很难应付,怪不得沈安冉收到的情书数量都能用来印试卷。
她好像只要盯着你说话,你就不忍心拒绝。
给朋友的演出吗?我抓起地上的麦克风,也该重新勇敢一次了。
为了我在耀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首是我父亲喜欢的歌。”
电流杂音炸响的瞬间,我攥紧麦克风的掌心忍不住的冒出虚汗,我能感受到身体在微微颤抖,我闭上眼睛,试图让呼吸平稳下来。
踩着拍子进入旋律的瞬间,自己的声线在耳边已经显得有些陌生,越是想放空大脑,脑海里涌现的面孔就越是清晰。
空调出风口吹动着老旧的招财猫挂坠,父亲调试着车载音响,“小舟的下一次演出,老爸一定会来,我保证!”
“猜猜这次给舟舟带了什么?”他哼着走调的副歌,像变戏法式的摸出那个魔方放到后座。
“这次就原谅老爸好不好?”
“好!”
我始终记得那副光景,幼小的我拉扯着身上略紧的安全带,伸手接过魔方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父亲的后座和母亲在电话里的唠叨。
“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父亲随口哼唱的歌词代表了什么。
我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在高潮部分挤出和年龄不符的沙哑嗓音。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副歌最后的颤音里,那只被体温焐热的魔方正从记忆深处跌落。
一曲唱罢,我颤抖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安冉被泪痕浸湿的袖口和她那同样泛红的眼眶。
目光对视,沈安冉胡乱的抹了抹脸颊,“嘿嘿,我现在觉得担心你是有点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