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控老师，电脑借我！”
我敲开音控室的门时，负责音控的同学一脸诧异的望向我，“呃，我不是老师。”
虽然沈安冉在话剧社的节目刚刚已经下场了，但观众席的欢呼和掌声还在持续。
“无所谓，我需要核对一下演出音频。”
那个银白色的金属U盘几乎快被我的手汗沾湿，我不由分说的把U盘按进接口，可读取文件的绿条却一直在原地踏步。
快啊，耀华这么豪华的剧院，结果音控室的电脑像一台发掘出来就等着被修复的老古董。
“同学，有明确规定只能播放登记审核过的音频。”
“所以就算你带了U盘，也不可以临时修改...”
我撇了一眼负责音控的同学胸口的学生会徽章，“这是江会长给我的U盘。”
“那行吧...老师要是问责下来你可得替我解释啊。”
一分一秒过去，随着主持人的暖场语录播报即将结束，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那个学生会的同学也紧张的跟我注视着那缓慢跳动的读取进度条。
额头低落的汗水打湿那台古董笔记本的瞬间，舞台方向传来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报幕：“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高一三班叶贺舟同学，为我们带来吉他弹唱《鱼仔》。”
“艹”
文件弹出的瞬间，音控室里只留下我的一声咒骂。
前奏已经开始播放，而舞台上除了架起的话筒此时却空无一人，观众席传来一阵阵失望的议论声。
“三班节目不应该是沈安冉吗？怎么会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啊。”
“刚才那个话剧社节目沈安冉担任主演啊，他们班的名额让另一个人上了，我也没听说过。”
“喂，你们三班是没人了吗？哈哈哈哈哈。”
而此刻三班的座位区，男生的议论夹杂着女生的叹息，“哎，你说文艺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
“冉姐怎么敢让他上的，我们班这下丢人丢大了...”
“唉，不知道怎么想的。”
后台场务老师的怒吼混着电流杂音传向音控室，“赶紧切中场休息，放暖场音乐！”
“可是老师，他刚刚已经过去了。”
“先切，我们耀华的文艺汇演可是线上直播的，这已经属于舞台事故了！”
“急什么？”一道邪魅的声线从门口传来，
江蓠的银发掠过音控室那台笔记本，她拔下U盘对着耳麦轻笑：“再等等，他很快就上场了。”
扩音器放大了我急促的喘息，我抱着吉他的手微微颤抖，我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前奏已经播放了十秒。
“滚下去！我们要看沈安冉！”
“发型都不整整就来表演？”
台下此起彼伏的嘘声犹如排山倒海来，我低头将目光集中在琴弦，无视人群的骚动。
你承受的恶意，应该比这过分数十倍吧。
我按响第一个实音和弦，手指扫过琴弦的瞬间，绷紧的指尖被划破，迸裂的血珠溅在琴枕上。
前奏结束，我终于踩着拍子开口唱响歌词:
「想象着生活，风平浪静，」
「打开了窗户，突然想起，」
「你在的世界 会不会很靠近水星——」
我紧紧的闭上眼睛，随着声音婉转起伏，情绪一句句的推进，台下的嘘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小舟的下次演出老爸一定会来，我保证！”
仿佛听见台下传来父亲的话语和掌声，我不禁自嘲的笑了，难怪乐怡老师那么坚持要我做完那张心理测试卷。
「我对你想来想去 想来想去，」
「这几年我的打拼跟认真 都是因为你——」
副歌部分临时升key的瞬间，琴弦不断划过渗血的伤口，我想起自己捏着棉签划过某人手背伤口的幅度。
“我天，这真是叶贺舟？”
“三班藏龙卧虎啊。”
“我的，不应该质疑冉姐的品味...”
疼痛驱散了耳边父亲的回声，也同时提醒我台下响起的掌声和惊呼似乎并不是幻觉。
明明台下的嘘声和嘲讽都已经荡然无存，我却仍然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说好了会来看的人，根本一个也没有来吧...
随着歌曲的情绪酝酿越来越投入，我强忍着手指的不适努力调整自己颤抖的声线，
「我需要你 需要你 需要你陪伴我。」
「好想要你 想要你 想要你陪着我。」
欢呼的声浪从三班座位的方向开始向前扩散，最后甚至连观众席掌声的频率都逐渐统一，可在我听来，剧院内外始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道你在哪里。」
在人潮越鼎沸的时候，就越能体会到什么是孤独的具象。
「我相信爱你的心会让我找到你——」
最后一句歌词伴着我的颤音消散，掌声掀起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我仍然低着头，望着被血浸湿的三根琴弦，此时老旧的吉他背带却突然崩裂。
颤抖的指尖摸索着背带断裂处参差的豁口，和暴雨那天夏禾小扯坏我书包背带时的破损角度一样。我还能回忆起她当时湿透的刘海:“再往外挪试试。”
剧院的顶灯随着我的节目结束突然亮起，我缓慢的抬头扫视观众席，那个位置依旧空空如也。
“骗子。”
一个两个...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
我扯下耳返的瞬间，里面传来江蓠的轻笑，欢呼声还未散去，没有谢幕台词，也没有鞠躬致谢，我提着那几乎要断裂的吉他背带走向舞台边缘一个纵身跃向观众席——
我就这样神情木讷的走向剧院前门，在前排的惊叫议论声中径直推门离开。
安全指示灯在走廊尽头泛着幽暗的绿光，弹簧门缓慢的回弹隔离开身后的喧闹声，连我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欢呼还是嘲弄。
...
“哎，没想到叶贺舟还有这能耐。”李新盈把话剧社的道具箱往后台杂物间一撂，指甲油蹭掉了半块，“我估计这下校园墙得开始讨论他了。”
黄晨熙对着化妆镜补口红：“再加上沈大美女名声在外，咱三班这回真要屠版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就是叶贺舟最后退场...也太疯了点。”
消防通道的门突然震响，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
那个永远一副生人勿近气场的夏禾小，此时眼神黯淡，一只手攥着节目单僵在台阶上，帆布鞋尖还粘着几片彩带。
没有任何一方出声交流，茉莉香混着消毒酒精的味道漫过黄晨熙鼻尖时，那些编排好的讥讽突然卡在喉头。
三秒钟的寂静里，只有道具箱里的珍珠簌簌滚落。直到那头黑色长发消失在通道转角，李新盈才踢了踢地上的散落的彩带：“喂，你觉不觉得之前论坛那事...”
“走吧，沈安冉还在休息室等我们呢。”黄晨熙猛地合上化妆镜。
...
“草莓牛奶要加热吗？”年轻的女店员开口问道。我瞥向冷柜里排列整齐的气泡酒，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在此刻显得相当诱人。
抬起的指尖，渗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甩了甩右手，最终指向冰柜的最底层：“冰的就行。”
“你还是高中生吧，可不能买酒哦，等上大学再考虑吧。”店员说着敲了敲冰柜的玻璃。
牛奶瓶的倒影浮现出音控室电脑跳出的读取页面，除了她的微信号外只留了一行字:
学弟想知道什么，记得亲自来问学姐喔(/≧▽≦)/
句尾还有一个早就过时了的颜文字。
我摸着口袋里的金属U盘，——白天在音控室，我居然真的以为这里面藏着论坛事件的关键转折点。
手机屏幕在晚上十点的便利店冷柜前亮得刺眼。通讯录新增好友栏里，江蓠的蛇眼头像盯得我不寒而栗。
验证信息我删改了几遍，最终只留下句：“特意给我U盘是什么意思？”
对方通过的速度快得惊人，我看着江蓠俩门发来的消息:
「今天你的节目我有看喔，什么时候能单独唱给学姐听呢～」
「没兴趣」
「真伤心～那我只好把偷录的视频发论坛咯。」随后她发来一段视频——是我唱到副歌时声音颤抖的片段。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什么节目的事来找你的」
「聊聊节目的话题不是很好嘛，叶学弟现在可是新晋的论坛红人哎」
「关于当年论坛的事你知道多少？」
「是为了另一个论坛红人问的嘛？」
我猛的攥紧手里的塑料奶瓶。
「回答我的问题」
「拿出求人的态度来，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姐姐心情好呢」
这个女人绝对知道我用得上的情报，但她游刃有余的样子也着实让人火大，字里行间除了挑衅就是不停的试探。
「这就是耀华学生会的作风？」
「真凶，学弟不喜欢，那我换个作风咯」
她发来一张电子文档，是2020届初中部学生会的名单，我还没来得及点开，下一条信息就推到了眼前:
「这样，明天学弟陪我一天，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她那渗人的蛇眼头像搭配上这软绵绵的语气，除了诡异我想不出第二个形容词，她到底为什么对我感兴趣？
「成交」
虽然不情愿，但我必须得尽可能的掌握所有能够触及的情报。
她突然发来张截图，是学校官号表彰学生会的帖子，2020届学生会优秀成员合影里，青涩的林静身边站着是一幅眼熟的面孔。
「当年他们可是模范搭档呢」
我手指突然僵在牛奶瓶上，瓶身的冷凝水顺着虎口的渗进掌心，和我的手汗混杂在一起。
相互关联的角色越来越多了，无论是论坛的发帖人还是布告栏的打印纸，似乎一切都在说明，真相就藏在我的眼皮底下。
江蓠的回复似乎裹着那股熟悉的木质调飘过来:
「明天下午一点，星光咖啡馆」
「收拾的利索点，我讨厌男人邋遢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都是场鸿门宴，但眼下的我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校园论坛已经开始讨论起耀华文艺汇演的美女排行，也许再过两星期，有关当年那个帖子的讨论也会再次石沉大海。
当看热闹的群众散去时，无论受害人以怎样的立场澄清或是求助，都将无人在意。
所有人都会习惯性的默认谣言内容，而不作出任何反抗的夏禾小会成为这场闹剧的完美受害者。
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必须把夏禾小这个受害人重新拉回所有人的视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