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站的老式调音台已经有点氧化泛黄,我把沈安冉那两桶超大杯奶茶放在操作台边上。她赌气似地猛戳音量旋钮,耳机里突然炸开的电流声差点引起耳鸣。
“这就是你说的广播站设备你了如指掌?”她心不在焉的翻着我那份假大空的演讲稿。
“我说要找负责广播站的同学来帮忙,你还死活不让。”
我递上一桶奶茶赔笑道:“不让广播站的人来另有原因。”
我打开手机上的下单页面:“校门口那家甜品,等放学再去可就要排长队了。”
“所以?”沈安冉嘴里模糊不清的嚼着珍珠,仍撇着嘴角表示不满。
“我预约了配送,特意挑在放学前的自习课。”我起身拿过演讲稿:“这会就要到校门口了,陪我走一趟。”
走过耀华的喷泉广场时,我总是会感叹,这所学校的某些角落太适合拍点青春校园偶像剧了。
身旁的沈安冉一跳一跳的踢着小石子,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在身边同行,我是不是多少也感受到了一点自己害怕却又隐隐期待的青春呢。
虽然我心知肚明,这只是我用谎言编织的。
但至少让我在此刻,贪婪的享受一小会。
暮色把远处的校门轮廓染成蜜糖色时,沈安冉踢着石子突然开口:“你最近和江蓠走太近了。”
“这会不叫江会长了?”
“你看你,每次都这样!”沈安冉生气跺脚的样子像一只炸毛的布偶猫,我不仅没有被她的气势吓到,反而有点想摸摸她的脑袋。
“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耀华第一个朋友。”我绕开她的话题,用自己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不知道少女脸颊上的绯红来自夕阳还是多巴胺,沈安冉的帆布鞋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要是真的拿我当好朋友,秋风吹散她软软的声线,“以后就永远都不准骗我。”
我收起一贯的轻浮表情,任凭嘴角自然的上扬。
我清楚的听见自己忍不住的轻笑声:“以后永远都不骗你,但凡撒谎一次——”
“就永远谈不上恋爱!略~”她抢过话头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往校门的方向跑去。
但我此刻清楚的知道,这段我想珍惜的友谊,很快就会随着我的下一个谎言宣告破裂。
“订单的手机号填了你的,我去上趟厕所,拿到吃的就在那等我一会吧。”
“赶紧去吧,可别指望我分吃的给你啊~”
沈安冉蹲在校门石墩旁,甜品袋在怀里焐出温热。
已经过去了九分钟,那个谎话精是掉茅坑里了?
她时不时的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回想起叶贺舟刚才那一反常态的语气和神态。
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她起身晃了晃甜品袋只觉得重量不对。
她慌忙的用指甲抠开装饰胶带——
一叠一百元的储值卡哗啦散落,最上面那张用荧光笔写着:「赠沈大小姐,想吃什么自己买吧~」
她这才惊觉不对,抓起袋子往反方向飞奔回去。
“叶贺舟你个大骗子!”
广播站的红灯在黑暗中像一副充血的眼睛,我随手把储值卡的收据塞进裤兜,抓起操作台上那份用来装模作样的演讲稿丢进垃圾桶。
我拿起沈安冉其中一个奶茶袋,从里面掏出我提前准备好的秘密道具,眼睛瞥向手机时钟。距离约定的开始时间还有七分钟。
提前按下开启键的瞬间,设备发出老式放映机般的嗡鸣,早已过时的音质底噪被我幻听成拧动魔方的嘎吱声。
手机再次传来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沈安冉的消息,我干脆直接打开飞行模式,静静的确认着内容无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魔方一样看似复杂实则纯粹的事物。
只要背过公式,人人都能把它还原如初。
但倘若魔方本身被人拧过一角,那么无论公式有多么精准,都没办法把它恢复如初了 。
我一直忽略了一点,无论是所谓的打印纹路还是学生档案,我一直以来在执着拼凑的线索,只是魔方公式的碎片罢了。
而江蓠的手段提醒我,现在的耀华是那个被人拧了一角的魔方。
无论线索和公式多么精确,魔方都不会再复原如初了。
想要制衡眼下的局面,常规的手段早已来不及。
这让我想起一部经典的片子,里面的反派台词让我记忆犹新:混乱的本质,是公平。
我一个本就不受待见的家伙,突然一跃成名。
正是江蓠新制造的舆论,才刚好能让我完美胜任这个反派角色人选。
选择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我要做的仅仅只是拧动魔方的边角罢了。
我清了清嗓子,按下全频段广播键,自己的声音开始在全校的每个班级办公室同步响起:
“我叫叶贺舟,耀华高一三班学生。”
“自从得到这个名字之后,我便总是一个人,所以我习惯这样介绍自己。”
“一叶障目的叶,和一叶扁舟的舟。”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内容句句属实。”
比起精心炮制的谎言,有时候“真诚”才是必杀技。
...
“十月八日下午两点十七分,我借着体育课借用器材时间的空隙,溜进打印室用了那台TR-9打印机,那台弃置的打印机的故障墨迹和张贴在布告栏上的打印纸一致。”
高一三班全班僵在原地。
“我喜欢夏禾小同学,但她却无情的拒绝了我,”
“所以我才无耻的散播了那种谣言,”
“校园论坛的舆论,也是我提前设计好的,那个注销账号的原帖,发布IP就是耀华文艺部的那台电脑。”
广播室门口的走廊传来沈安冉带着哭腔的捶门声。
“我为自己的卑劣行径感到羞愧,在这里,我想向夏同学本人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我自愿接受文艺汇演的退赛处分和停学审查。”
...
三班此时的哄闹声像炸开的蜂窝,男生们集体趴在窗台冲着广播站的方向看去,黄晨熙则一脸震惊的看向李新盈,“叶贺舟他疯了吧,这事根本就...”
眼看教学楼的骚乱已经难以控制,高一新生挤在走廊交头接耳,有人干脆直接打开校园论坛开始刷屏。
“上星期演出弹吉他那个?”
“我草,自爆卡车,他这是不想接着念了吧”
“学生会这回脸都打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我们上三班那看看去——”
教导主任涨红了脸怒吼道:“像什么话!一个两个都给我回自己班上去!”
电流声突然卡顿几下,我的录音在走廊音响里断断续续的循环重复着。
不同于其他班级的混乱,一班教室里则是窒息般的死寂,在同一层楼里显得格格不入,所有同学都忍不住的回头看向坐在角落的那个冰山美人。
夏禾小握笔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冷汗一下子浸透了手心,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教室广播喇叭,
退社时他轻描淡写的笑、故意激怒她的试探、和江蓠的亲密接触。
“那个人情,不用还了。”
「怎么可能...我连这都没看出来吗?」
在一班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踉跄着冲出教室,总是一丝不苟的黑色马尾在此时以夸张的幅度晃动——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学校奔跑。
洗手间隔间门被摔出闷响,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醒:「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有自知之明。”
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消毒液的气味刺得眼眶发酸,此刻的夏禾小不敢抬头和洗手间镜面里的自己对视,躲闪的余光却又瞥见手背上那已经快愈合的伤口疤痕。
“备用钥匙呢?”江蓠厉声呵斥广播站的负责人员,余光扫过沈安冉苍白的脸。
她干脆一脚踹开广播室的门,她眼神里透露出不耐烦,可嘴角却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忍不住上扬。
门锁崩开的瞬间,里面却空无一人,操作台上只有一台循环播放的录音机。
录音机上的便利贴上用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三个字——局外人。
沈安冉手里攥着纸袋蹲在走廊过道,纸袋被她捏的变形,手机屏幕上数十个未接通的电话记录,她瞥见那份叶贺舟原本跟自己核对好的演讲稿安静的躺在垃圾桶里。
隔壁教学楼传来混乱的狂欢声似乎在提醒着她,自己想要的演讲内容有多么可笑。
什么相信学生会和唯一的好朋友。
也都是骗我的吧。
叶贺舟他早就知道.....从来没有人会想要听到澄清。
...
“这个也要,那个也来俩,再要份鸡柳,打包。”
我蹲在校门外的炸串摊旁边,仰头灌下隔壁便利店买的冰汽水,气泡刺痛喉咙的瞬间终于缓解掉些许疲惫。
我捅的这个篓子,估计足以载入耀华校史了。
标题就叫《建校以来最恶劣的耀华学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过去半个月一桩又一桩的破事,压得我喘不过气,什么德艺双馨啊。
还是臭名远扬来的自在,就是麻烦了沈安冉...
活该没有朋友,我这种烂透了的家伙。
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吧。
江蓠接下来该要怎么维护学生会的声誉。
校方又会是什么态度?处分?还是直接退学。
还好我在监护人电话那里填的是空号。
我重新打开手机,划掉沈安冉那十几个未接电话,看到另一个联系人发来了OK的手势。
我会心一笑,看来今天的叶同学电台不会是最后一期。
但此刻,我决定先吃两口路边摊。
然后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觉。
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很难让手段保持优雅。
即便是开学一个月就在全校面前公开自己的罪行。
毕竟,我受欢迎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虽然只有三天。
这下,欠那个笨蛋社长人情也算还完了吧。
我叫叶贺舟,耀华高一三班学生。
如果要重新介绍我的名字,我想我会这样说:
一叶知秋的叶,和破釜沉舟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