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乐怡老师指尖抚过TR-9打印机滚烫的出纸口。
“张老师的国庆假期如何？”她捻起张a4纸饶有兴致的对着光看，“刚放完假回来那两天，我找学生帮忙打印资料，结果那孩子把原件给弄丢了。”
“说是可能落在打印室，不知道老师你还有没有印象，八号和九号那两天。”
负责老师抹了把额头的汗：“乐怡姐...八九号那两天我都在教务处整理考核材料，正常应该没有学生会过来才对。”
乐怡老师佯装苦恼地叹气：“哎～那可麻烦了，你也知道，耀华和周边其他几所高中联合举办的心理健康周，原件还要拿给他们打印的。”
“是我的失职，虽然八九号那两天的登记表没有记录，不过这栋楼有监控。”
“张老师，我怎么听说，学校的监控系统最近在检修？”她抽出张湿巾擦拭指尖。
“监控系统确实在检修，不过三号楼的线路是独立的，您不用太担心。”
张老师从抽屉掏出钥匙，示意乐怡老师往外走。
乐怡老师起身将那张白色a4纸对折塞进档案夹，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真不好意思，这个月学校活动这么多，我还来给你添麻烦。”
“不不不，这是我分内的事，中午之前我会去总务处确认一下监控录像，下午您等我消息。”
乐怡老师带上打印室的门，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张老师不知道的是，此时那份重要的资料原件，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乐怡手里的档案夹里。
...
那只性子比她还傲的三花猫在综合楼背后的灌木丛甩着尾巴。
夏禾小蹲下身时膝盖压皱了制服裙，她从书包夹层摸出鳕鱼肠，撕包装纸的窸窣声惊动了小家伙。
它突然竖起耳朵，弓起背的瞬间，“别！”夏禾小慌忙退后两步，甚至伸出一只手放在面前，摆出一副有话好好说的架势，实在是不像那个冰山美人。
手背上还残留着这家伙上次留下的杰作。
眼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夏禾小只能原地抱膝蹲下，和它隔开一段安全距离，像一朵委屈的蘑菇。
“你知道他在哪吗？”她的声音没了平时那副冰冷。
夏禾小知道那个家伙没有去食堂吃饭的习惯，午休时间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看漫画或是补觉。
所有她能想到的地方，她都跑了一遍，可还是没制造出“碰巧”的偶遇。
小猫歪过脑袋好奇的打量起眼前这个自言自语的女孩，见她蹲在原地没动，这只向来凶悍的猫竟踱步凑近，嗅了嗅她的裙摆。
“他喂你的时候...”夏禾小指尖悬在猫咪头顶迟迟不敢落下，“也会讲冷笑话吗？”
午休结束铃声薅起了这朵冰霜菇。夏禾小放下没敢喂出去的那截鳕鱼肠起身，不情不愿的向教学楼走去，刚踏上楼梯就察觉到不对劲，明明午休结束了可好多班的学生都聚集在楼道和走廊里。
夏禾小总觉得情况不妙，快步上楼推开教室后门，只见宋筱薇正举晃着手机屏幕：“陈枫翘了训练赛专门来高一堵那个渣男。”虽然看不清正脸，但屏幕上单膝跪地的男生，顶着那头她最熟悉不过的发型。
“听说他被揍的都站不住了，要我说真活该，又是造黄谣又是脚踏几条船的。”苏婉骂道。
“具...具体是什么事，苏同学能跟我说说吗？”，夏禾小开口的瞬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个从不参与八卦的高冷学霸——并且她还是现在的话题中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气凝固了两秒。林筱薇换了一副表情：“小夏别怕，他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夏禾小楞在进门口，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口舌发干，不停的咬着下嘴唇。
“我们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苏婉揽住她僵硬的肩膀，“中午陈枫揍他的视频这会都传疯了，三班女生还说他之所以去道歉估计是被人给威胁的，以后应该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夏禾小僵硬的拉开苏婉的手，她挤出一个无力又苍白的表情，应该勉强称得上是笑容。
就这么呆愣楞的走回座位。
等明天社团课看看他的伤势吧...
一整个下午夏禾小都魂不守舍的，课上讲了什么，甚至下午到底上了什么课，她都一点没注意到。
“小夏。”
“小夏？”
“夏禾小！”班主任宋老师第三次叩响她的课桌，她这才一脸茫然抬起头。
“小夏，你脸色不太好。”
她从来没有在班级里走神这么久，哪怕是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她也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消沉。
“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回去了。”
...
夏禾小握着社团教室微微生锈的门把手，自从叶贺舟发现她中午会偷偷溜进来看书之后，她便不怎么上锁了。
此时她迫切的希望能听到门后传来叶贺舟把玩魔方的咔嚓声。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斜照在空座位上，她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咨询社有这么安静过。
她抓起自己课桌上那本《局外人》，一页篇幅的铅字在眼前晃了五分钟也没看进半行。
挂钟秒针走得比往常吵，她第三次回头看向门边——上周这时候，叶贺舟正按着她的书页不依不饶。
“我以为至少称得上是朋友。”
少年的声音一遍遍刺激着夏禾小的神经。
走廊响起脚步的瞬间，她猛地直起腰，可那脚步声经过门外又渐远，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全是汗。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没有任何新消息。
点开那个黑白动漫头像，最后那条“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横在对话框顶端，刺得她眼眶发酸。
她想起自己故意甩出的冷言冷语：“你觉得我们很熟？”
...
“乐怡老师...”她扶着咨询室的门框直喘气，
不同于她这边的慌乱，乐怡老师还是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她挪动转椅，不紧不慢的开口:“什么事让我们小夏这么着急？”
“叶贺舟...他发完疯连社团都不来了。”
“确实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是他跟你商量好的。”
夏禾小指甲几乎陷进手里的小说封面，“您一点也不知道？”
“别说心理老师，就是魔法师来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想干嘛。”乐怡转身泡茶，“你们俩又闹别扭了？”
“没有，我去问问他。”她扯平制服裙褶皱。
...
早读环节就开始走神的沈安冉也不常见，她已经把饼干袋边缘的樱花贴纸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里面是她自己给叶贺舟准备的手作曲奇——之前就做过一次，不过因为看叶贺舟和江蓠约会气的自己全吃了。
三班整齐的朗读声里，她第三次扭头看向后门——那里只有值日生用拖把划过走廊瓷砖的声音，而自己身边的座位始终空空如也。
昨天那个白痴把叶贺舟打成那样，可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安冉在心里念叨着，
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昨天明明偷瞄叶贺舟脸上的淤青好几次，但就是赌气不肯开口。
她回忆起昨天下午的场景。
田老师一脸严肃的问叶贺舟:“脸是怎么回事。”
叶贺舟顶着嘴角的血迹和一脸的淤青，风轻云淡的回答:“难得去一次食堂吃饭，地面太滑给摔的。”
话音刚落，引得班上男生一阵爆笑，可他们却只是幸灾乐祸，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说出事实。
而我呢？明明知道是陈枫不对在先，我却退缩选择当了胆小鬼，这也是在撒谎吧...
沈安冉在心里挣扎着。
早读结束的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又一次回头看去，教室门口依旧没有熟悉的身影，而后排的男生小团体已经开始准备八卦狂欢。
“你们说，文艺哥不会吓尿裤子了吧？”刘汶哲踹了踹张源的椅子，“陈枫那拳我看着都疼，说不定直接给他吓得不敢来上学了。”
“他一个新生这么装逼，这也就是咱高中部看的严，放以前的耀华初中部，他得让担架抬下去。”
沈安冉猛地攥紧曲奇袋，耳边班上男生的议论让她如坐针毡。
“我早看他不爽了，冉姐揍的好啊！”后排的体委张源晃着椅子说道，“就前两天我还看见他跟江蓠卿卿我我的。”
李新盈看状况不对，走到沈安冉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口：“他昨天后面其实就没怎么还手。”她书包挂件撞在桌面的曲奇袋上，“我本来以为也就是吃个处分，看他昨天那样实在有点可怜。”
教室后方的哄笑还在继续。黄晨熙却一脸憔悴，反常的没有加入这种八卦狂欢。下眼睑青的发紫，她昨天翻了一晚上的校园论坛。
手机界面停留在论坛夏禾小非议帖子，她记得当时自己跟着点了赞，而帖子里的回复简直不堪入目，辱骂和黄腔比起后排男生的言辞还要更加恶劣数倍，
“我说冉姐，陈枫跟你是什么关系啊？”张源突然伸长脖子往沈安冉的方向探，“那家伙平时没个正形，就愿意撩骚小姑娘，昨天中午好多女生在篮球场准备看他训练赛来着。”
“结果他连假都没请，直接翘了比赛来高一堵叶贺舟。”
沈安冉抓起物理课本砸过去，“关你屁事！”她指甲掐进掌心，叶贺舟捂着喉咙单膝跪地的画面突然闪现，她回头关切的眼神被他刻意避开。
听着喋喋不休的讨论，沈安冉却有心无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能怎么制止这场语言暴力的盛宴。
她突然觉得很讨厌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才理解到那个笨蛋同桌说的话，例如他为什么不喜欢八卦话题。
黄晨熙突然把手机怼到两人眼前，动作幅度太大碰到了桌上的那袋曲奇：“你俩应该知道，那个论坛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发了...”
她声音发颤，屏幕上是相关讨论帖的回复，日期还停留在2021年的年初。“如果夏禾小是被冤枉的，那叶贺舟会不会也是...”
李新盈弯腰捡起从曲奇袋摔出的道歉信，“你去问问他的话...他说不定会说实话。”
“昨天陈枫都那样了，叶贺舟应该是考虑到他和你有关系，才没告发他。”
沈安冉已经心乱如麻，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害怕他说的那句话“唯一的朋友”其实是真心话，害怕叶贺舟再也不会出现在那把椅子上，害怕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也成为雪崩其中的某一片雪花。
“盈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直到临近放学的最后二十分钟自习，沈安冉一脸不耐烦的关掉上手机，里面是陈枫发来的一连串未读消息。
她把脸埋进臂弯，平时的自习课不是在和叶贺舟吵嘴就是和黄李姐妹俩聊聊八卦趣事。
可今天右边的座位空了一天，就连一向讲话最刻薄的黄晨熙都一反常态的安静，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冉冉...”李新盈的穿戴美甲突然戳了戳她的手肘，“你看后门。”
教室的讨论声突然下降了几个分贝，但小声私语还在继续，沈安冉抬头时，只看见夏禾小扶着门框站，小心翼翼的探进来半个脑袋，蓝色的大眼睛焦急扫视着三班座位。
“打扰大家，请问...”她指尖不自然的捏着门框边缘，过于用力使得关节发白，“叶贺舟今天在吗？”
张源俯下身子用气声跟身边的刘汶哲吐槽：“卧槽，这看着不像来寻仇的啊...合着夏禾小不是xx女是个恋爱脑？”他故意把手机音量调大，里面的视频传出陈枫和叶贺舟扭打时难听的咒骂声。
安静了一下午的黄晨熙突然回头怒斥:“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这个半个月前还在叶贺舟面前议论“夏禾小装清高”的女生，此刻却觉得自己无法坐视不管。
沈安冉站起来时碰掉了课桌上的那袋曲奇，“田老师说给他批了一周的假，今天他没来。”沈安冉声音发涩，夏禾小闻声向着她走来。
那个总是昂着头，眼里似乎容不下任何人的优等生此刻像犯错的孩子掰着手指，漂亮的蓝色眼睛蒙着层雾气。
“沈同学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夏禾小拘谨的隔着叶贺舟的空座位向沈安冉开口道。
后排男生开始按耐不住，有人用课本卷成扩音器模仿：“我草，文艺哥别龟啊，都找上门了！”
“我之前就听说被同一个渣男伤过的两个女生能变成好姐妹，不会是真的吧。”
“这算是修罗场还是前任结盟？”
还有几个小声嘀咕的，话音刚落立刻被黄晨熙扔出的橡皮砸中鼻梁。
沈安冉沉默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饼干袋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说…”夏禾小的声音突然拔高，盖过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她的侧脸染上绯红，“我想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