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然界的动植物来说,美丽的外表往往代表着危险的降临。
这个逻辑在人类社会大多数的时候,也同样适用。
魏泽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穿过活动室门口的走廊,
处理程子昂这个麻烦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图书馆的闭馆时间,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
走出昏暗的走廊,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一年前,那个同样有些凉意的初秋傍晚。
来自小县城的魏泽作为耀华免试录取的奥数特长生,入学便顶着“数学天才”的光环,却自觉和这座学校格格不入。
耀华富丽堂皇的喷泉和剧院,与他家那间常年弥漫着中药味的出租屋形成了过于刺眼的对比。
他骄傲于自己的成绩,那是他在耀华唯一存在的意义,可沉重的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粉碎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年迈的奶奶佝偻着腰在菜市场捡菜叶的画面,时刻在提醒他需要拼命的学习。
那天,也是在一条僻静的走廊尽头,他撞见几个穿着名牌球鞋的男生,飞扬跋扈的围堵着一个瘦弱的同年级生,一眼便明白那几个人渣是从附属初中靠关系直升到高中的纨绔子弟。
从对话里大概能听出是因为瘦小的男生没有替他们写作业,眼看推搡的动作越来越重。
魏泽实在看不下去,冲上前挡在那个瘦弱男生身前。
“几个人欺负人家一个,好意思吗?”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但眼神坚定。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哄笑起来。
“给你脸了?书呆子,别他妈来找事。”
“读了几个破书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拳头和脚踢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魏泽本想挥拳还击,原本以他的体格应付这两三个男生应该绰绰有余。
但奶奶的嘱咐还在耳边:“奶奶只希望你能好好念书,不要惹事。”
他咬了咬牙,不甘的松开握紧的拳头。
自顾不暇的人,怎么可能主持正义。
穷人家惹不起麻烦——就连魏泽自己也这么想。
他不想让年老体衰的奶奶还替他担心。
他只能死死护住要害,蜷缩着身体,任由那些踢打落在躯干上。
眼镜被打飞了,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模糊。
他在地上徒劳地摸索着,指尖触到冰冷的瓷砖,狼狈不堪,县城孩子那点微不足道的骄傲就这么被踩在脚下,只剩下纯粹的屈辱和无助。
就在他已经快要习惯这种疼痛的时候,一个清冷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穿透了混乱:“纪检部,都给我站那别动。”
混乱瞬间停止,模糊的视线里,魏泽只看到一个仿佛自带光晕的银白色身影走了过来。
那几个嚣张的男生转头瞬间便消停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地后退了几步。
“江...江蓠学姐。”
“校牌我都记下了,明天早上等着通报。”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
“现在赶紧滚。”
魏泽正想的出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走过了头。
他并不清楚江蓠具体要干什么,但她对着镜子补唇釉的侧脸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徘徊。
混杂着担忧和疑惑,简单来说就是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并不是向着教室的方向。
这不是跟踪,只是刚好想去图书馆,如果江会长也恰好在,那就远远地确认一下计划是不是有在顺利进行。
他没有走向正门,而是选择了一条通往图书馆侧翼的消防楼梯。
这条楼梯连接着综合楼的一层和二层平台,老旧的用手就能抹下铁锈来,除了消防演习和定期的检修,从来不会有师生上来。
虽然位置隐蔽,但是视野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图书馆侧面的窗户和正门处。
就在他踏上二层平台,准备透过窗户窥视图书馆里面的情况时,一个熟悉到令他心脏骤缩的声音响起。
那个他无比敬重的江会长带着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近乎甜腻的慵懒腔调,在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叶贺舟,”
叶贺舟?
这个名字让魏泽的脚步条件反射般凝固,像被钉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楼梯的边缘,他微微侧头,视线穿过楼梯栏杆的缝隙,向下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图书馆门口的两个人影。
江蓠背对着他这边,但那曼妙的身影和标志性的银发他绝不会认错。
她换了一身私服,微微仰着头,放松的姿态也依旧风情万种。
而她对面的,正是那个让他感到无比恶心的家伙——叶贺舟。此时他正背靠着墙,眉头紧锁,双手不自然的抱在胸口,一脸的疲惫和...嫌恶?
为什么是那个混账玩意...
江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像剧毒的蛊虫一样弯弯绕绕的钻进魏泽的耳道里:
“你有喜欢的人吗?”
在一瞬间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直冲心脏。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楼梯扶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已经沾满了脱落的铁锈。
这是怎么了,魏泽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一瞬间窜了上来,毛孔仿佛被撑开,贪婪的吸收着空气里四散的妒忌。
他从未想过会亲耳听到那个人用出这种的语气...
对着那种人渣说出这种话...
这算什么?玩笑?试探?还是...
不可能...江会长可不是那种会被不懂礼数的坏小子吸引的人,这之间一定另有原因。
心里正这么想着,可眼前却浮现了江蓠朋友圈里没有屏蔽任何人的那张合照。
紧接着,叶贺舟似乎短促的回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魏泽已然顾不上什么理智,他这个时候恨不得自己是只长颈鹿,把脖子伸出去听。
江会长又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
他一只手紧紧扒着扶手,探出头想要看得更清楚,却看到了让他两眼发黑的画面。
那个不可一世的江蓠,身体暧昧的前倾着,伸出手指勾着那个人渣的手,简直像热恋中的小女生。
交织在一起的手在两人之间迷离的摇曳着,江蓠开口的声音满是魅惑,“那要不要考虑一下姐姐我?”
魏泽不敢再看下去,他缩回脑袋,僵硬倚靠在消防楼梯的扶手上,一动不动。
而下方,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少女的轻笑,那笑声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和一丝带着真实的...欣喜?
魏泽靠着扶手蹲下来,他高大的身材在老旧的消防通道里缩成一团,这幅场景看起来像是什么奇怪的校园漫画。
直到另一段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他才终于敢大口呼吸,屏息了那几句话的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的后背依旧紧贴着墙壁,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江蓠甜腻的语调,叶贺舟那嫌恶的微表情,都像蛊虫一样持续在他的脑海里撕咬。
魏泽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这只是江蓠手段的一部分,是更深层次的试探和操控。
就像她让自己对程子昂传达的“保你”,就像她总是拍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去传达的那些冰冷指令一样。
都只是不同包装的利刃,她只是在玩弄叶贺舟,就像她玩弄所有人一样。会议室里那个U盘里到底装了什么,他根本就一无所知,此刻的表白也必定是一场空才对。
自己才是那个例外,魏泽才是江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可是...那语气...那种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过的,示弱一般的暧昧和诱惑...
还有那张合照,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又为什么会在校外见面。
还有叶贺舟那个混账东西,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那个人这样的偏爱?
那些之前所有被他以绅士风度压抑住的情感,在此刻完全的化作了占有欲和纯粹的妒火。
魏泽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栏杆的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掌心的红印上已经沾满了铁锈。
他推了推眼镜,发现自己的鼻梁上全是冷汗。
原来,她所谓的更重要的事,就是去见叶贺舟。
所以放下会长的准则,对着镜子补妆也是...
在校外看电影约会...亲密的搂在一起拍照也是...
她对叶贺舟的“兴趣”,已经到了需要亲自下场,用这种方式的地步了吗?
他想起自己对叶贺舟毫不留情的评价“不知廉耻”。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这四个字和那个人挂钩。
魏泽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那几只蛊虫啃食殆尽,深秋的寒意透过他被冷汗打湿的校服,而他的心脏似乎比起风的秋夜更冷。
魏泽当然是江蓠唯一信任的——同事。
他甚至感到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他和程子昂的本质区别,或许只是自己更加忠诚、而且和江蓠利害关系更加一致。
他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腿——这个姿势再次让他回想起了那个秋天。
当时他以更狼狈的姿势趴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
身边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还在地板上摸索眼镜,手抖得厉害。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扶正了他被弄脏的脸,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道,紧接着,那副被磨损的不成样子的方框眼镜被那只纤长白皙的手,温柔地架回到他的鼻梁上。
模糊的世界瞬间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闪烁着冷银色光泽的头发。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江蓠的脸。
一张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脸庞,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泪痣点缀的红色瞳孔里透露着赞许。
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半蹲的少女周身镀上一层带着神性的金边。
“喂喂,大高个,”她的声音比刚才驱赶混混时要柔和的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你很勇敢嘛。”
那一刻,魏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所有的疼痛和屈辱都被少女散发的光芒驱散。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这张清冷又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夕阳的光晕下,完美符合他想象中关于“天使”的一切定义。
江蓠就是突然降临,驱散黑暗,为他带来救赎的光。
“我...我叫魏泽。”
“我叫江蓠,纪检部部长。”
她指尖微凉的触感,那副被她亲手戴回的眼镜,以及“江蓠”这个名字,成了他贫瘠青春里最滚烫的烙印。
魏泽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空荡荡的图书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所有痛苦的情绪再次被一如既往的冰冷和理智所取代。
恢复了那副“性冷淡理工男”的完美面具。
他打开那部款式早就被淘汰的手机,精简的打下几个字:「程这边搞定」
锁上屏幕的瞬间,他的微信头像在设置了纯色背景的聊天页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一颗饱满圆润的红色苹果。
他转身迈开步伐,脚步不再急促,朝着与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他的背影被路灯拉的很长,陪着他走完这条和他一样孤独的楼梯。
他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和自己学习的目标。
他需要回到他的位置,继续扮演他的角色。
等待那个人的指令。
至于刚才听到的一切,就像那个被江蓠扔回给叶贺舟的,不知所谓的U盘一样。
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他这样告诉自己。
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