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师，您真的是我特别尊重的前辈，但是，你班学生这次捅的篓子实在太大！”
“骚扰不成，就公开造谣女同学，性质太恶劣了，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校务会那边早就...” 宋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言语里尽是鄙夷。
田老师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小宋啊，这件事我这个当班主任的脱不开责任，是我失职没管好班上学生，但...这孩子之前没犯过这种原则性错误。”
“我总觉得...尽量给他一次机会，咱先听听夏同学的想法。”
我就这么夹在两副眼镜中间，该来的还是来了。
带着监护人亲自和对方班主任聊聊和解的事——田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
只不过到了现场，这地方上下充斥着肃杀气息，跟“和解”俩字半毛钱关系没有，明显是奔着“叶贺舟批斗大会”来的。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二点零六，我身边的监护人位置依旧空空如也，那个家伙果然又迟到了。
在你觉得他会迟到的时候他真的迟到了，这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准时。
夏禾小也还没到，说来也怪。
以前只有社团课才会碰面，专门开始躲她之后，两人见面次数反倒更频繁了。
只能默默的祈祷她昨天闹到三班找我这事两位眼镜还不知情。
我站的腿都酸了，没有心思考虑一会的致歉声明，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夏禾小的问题，到底怎么回答？
她昨天没等到我的回应，而我先跑去处理了程子昂...他诡异的反应和新出现的疑点，搅得我脑仁疼，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两位老师还在火热的讨论，如此负责任的态度让我觉得耀华这学校应该还有救，但可惜，我被处罚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只能辛苦两位老师浪费这点感情了。
通报，处分还是留校观察？我可不在乎。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夏禾小推门走了进来，她对着宋老师和田老师微微欠身：“宋老师好，田老师好。” 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腔调。
今天夏禾小的校服外套下搭的是私服，简洁的白色衬衫搭配浅灰的V领针织背心。
黑灰色的百褶裙下是一双留出绝对领域的黑色过膝袜。
仔细看袜子款式好像变厚了，反倒把她优美的腿型衬的更加...
等一下，自瞄忘关了...我为什么盯着人家袜子看这么仔细啊。
这种时候还因为人家的绝对领域走神？我赶紧把眼神往上挪了挪，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宋老师和田老师也停下了交谈，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刚才只是单纯的在赏析袜子款式。
想到昨天的事，脸颊有点发烫，心跳也跟着不太受控制。
夏禾小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漂亮眼睛，在撞上我视线的刹那，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她白皙的脸颊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绯红。
不能再和她对视下去了..我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假装偷看办公桌上的摆件。
夏禾小也迅速低下头，目光盯着自己锃亮的鞋尖。
宋老师和田老师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似乎都想等对方先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一声大力推开，两位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的一哆嗦。
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带着门外的冷空气卷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得要命！田老师，久等久等！”洪亮又带着点浮夸的声音极其违和的在严肃的办公室里炸响。
我翻了个白眼，是那个戏精来了——叶纪平。
一眼望去，胡茬没刮干净，眼袋像大熊猫，穿了身藏青色西装，衣服褶皱看起来像是被火急火燎的熨过，但没熨好。
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姿没个正形。
不修边幅四个大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能依稀从骨相辨认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帅哥...
他一边大步流星走进来，一边随手扒拉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满脸堆笑，好像是上台来领奖的:“打扰打扰，我是叶贺舟家长，我也姓叶！”
“哎，这位就是夏同学吧？啧啧啧，真的是大美女一位。” 他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的夏禾小和我，甚至有心情开玩笑，完全没察觉到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宋老师撇了撇嘴，嫌弃的闭上了眼睛。
我完全理解她的反应。
叶纪平潇洒地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公文包随意往脚边一放:
“真是抱歉，两位老师，这混小子不懂事，给学校添麻烦了。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说，该批评批评，该处罚处罚，我绝不护短！”
田老师一脸疲惫，小声提醒：“叶先生，这次事情...不是小打小闹，性质很严重，希望您严肃对待。”
“严重？能有多严重？青春期嘛，” 叶纪平笑容不变，看了看夏禾小又转头看向我，挑了挑眉毛:
“你早恋了？”
...
他妈的，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我实在是没脸接他这句话，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如果早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我一定厚着脸皮再多麻烦一下乐怡姐。
宋老师忍无可忍：“叶先生！您儿子在学校恶意散布关于夏同学的谣言，内容极其不堪，随后还当着全校的面在广播站公开这件事，严重破坏校园秩序，影响可谓相当之恶劣。”
“这是耀华建校以来都少见的恶性事件！”
“恶意散布...谣言？” 叶纪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看我，那眼神写满了震惊和“你找我来就是这种好事？”的惶恐。
“全校广播？！不是，你...” 刚才的那股潇洒劲荡然无存，他脑袋一下子转向，我一下子又转向夏禾小，和他对视的瞬间，夏禾小一脸尴尬的低下了头。
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比起这多项罪名的指控，被迫和叶纪平一起挨训这事更让我头疼。
宋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转向我:“你知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行为，会给夏同学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我知道啊，起码，比你更知道。
但这个时候我不能接话，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撑着办公桌。
叶纪平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老师教训的是，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人小姑娘怎么招你了？你要这么损人家？”
“据他本人原话，是表白不成来着。”宋老师的刻意补刀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有点黑色幽默。
我又和夏禾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把脑袋歪向另一边。
叶纪平丝毫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只见他猛地弯下腰，对着宋老师和田老师就是一个深度超过九十度的鞠躬，声音带着真切的歉意：“实在对不起，两位老师，是我这个当家长的教育无方，我向学校，向两位老师，尤其是向夏同学，致以最诚恳的道歉。”
他转向夏禾小，声音显得有点紧张：“夏同学，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没管住这混账东西，你有什么委屈，什么需求，你随便提，无论惩罚还是补偿，我这边全力配合。”
“叶叔叔...”夏禾小突然开口，似乎是想打断叶纪平声情并茂的道歉。
“只求...学校看在他意气用事的年纪，还是初犯，能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机会！”他再次鞠躬，姿态卑微，与进门时的轻浮样子判若两人。
“初犯，这种事再犯恐怕就该去少管所了。” 宋老师余怒未消。
夏禾小再次开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不是这样的，宋老师。”
她一只攥着百褶裙的下摆，避开我的眼神，自顾自的说着:“叶贺舟他...他其实对我，”夏禾小的音调飘忽不定，“对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声音越说越小，但那份想替我开脱的意图很明显。
哪有受害当庭给加害开脱找补的，这话把两个老师给说懵了。
叶纪平赶紧接住话茬，“叶贺舟！你看看多善良一女孩子，你犯错在先，人家还愿意替你说情。”
虽然这人嘴上义正言辞，实际上转过来的脸正在疯狂对我挤眉弄眼，嘴巴无声的开合几下，看口型大概是“你他妈赶紧道歉啊”
我脸上的嫌弃之色完全掩盖不住，叹了口气刚准备象征性的认个错时。
“噗～”
是夏禾小，她明显看到了，而且还没憋住笑...
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啊，我好不容易编出来的几句认错台词这会一下子忘了个干净。
最要命的是，她这声莫名其妙漏出的轻笑。
有戳到我的笑点...我紧紧的闭上眼睛，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
我在脑海里开始努力回想这十五年里所有的伤心事。
要是在这个认错的环节笑出声的话，在耀华的学生生涯大概就彻底结束了吧。
好在笑声把宋老师和田老师两人的目光都给吸了过去，正齐刷刷的看向夏禾小。
夏禾小一下子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她咬着嘴唇，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
不得不说，这幅样子真的很可爱。
一边是老师痛心疾首的在批评造谣者，一边是受害者反过来求情，然后还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原本进行到一半的调解被夏禾小突如其来的说情和诡异的笑声彻底中断。
田老师目瞪口呆的看着夏禾小，整个办公室的空气又凝固了。
宋老师又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显然是在强压怒火：“小夏，老师理解你善解人意，但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说完她又转向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你父亲作为长辈先替你道了歉，夏同学也愿意给你机会，你的态度呢？”
跑偏的话题总算被带了回来，叶纪平眼巴巴地看着我，田老师眉头紧蹙，夏禾小也抬起了头。
批斗也好，和解也罢，至少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回应作为收场。
温情的家校联络也该演够了，不过就是想听我这个罪人的道歉呗。
既然一个两个都这么期待我的表演，我就满足你们，演完这最后一段好了。
“关于我做的这一切...”
我本想风轻云淡的开口，可说到一半，那段早就准备好的致歉台词，却卡了在半空。
「向他人道歉，想要传达的是自己的心意」
没关系，叶贺舟...一切都在顺着计划发展，只要我说完这句毫无心意的道歉。
我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夏禾小身上，却感觉眼前的场景开始摇晃。
她的身影有些模糊，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却逐渐变得扭曲、剥落...
夏禾小微微泛红的脸颊开始与另一张脸孔交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