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过后,住在老小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附近是耀华这种重点学区,自然不允许老头老太们跳广场舞。
所以即使墙壁的隔音效果不太好,这栋公寓依旧安静的出奇,配合上“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意境,以及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客厅,可以说是有点悲凉。
家里被我打扫过之后已经干净了不少,至少瘫在沙发上已经闻不到外卖袋里的馊味了。
忘了给耳机充电,我干脆直接用手机打开了音乐外放:
“拥挤的人群让我有些恶心,”
“大家都有血有肉却又参差不齐,”
“我想起那时和妈妈还在争执。”
习惯性的开始摆弄那个我无比熟悉的魔方,有了音乐和魔方拧动声的客厅,终于不再显得那么孤单。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好像是微信消息,不想看,也懒得看。
根本不会有人给我发消息,大概率是什么公众号吧...
但说到微信,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被我解除了黑名单的柴犬头像,傻乎乎的狗脸和她主人的气质简直反差到了极点。
顺着那个头像涌上来的,还有白天办公室里自己那句没过脑子的“好啊”。
当时答应得那么干脆...只是觉得两个老师的反应很好笑,想着能尽快脱身,顺着她的台阶下比较好。
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又是个大麻烦。
接下来整整一年,每周,在那个咨询社的活动教室里,和她面对面。
之前那些早就翻篇了的自我安慰,什么人情不人情,演出缺席不缺席,那些别扭的对白、砸在脸上的饭团,此刻像麻绳一样拧在一起。
翻篇?怎么翻篇...
我也讨厌自己的记性,无论好事坏事,都会牢牢的刻在脑袋里,像被按进沙滩的贝壳,就算填了沙子上去,踩到也一样会被硌着。
当时是想着,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有什么可介意的。
谁能想到今天就冒出来了“为期一年的监督打扫”。
自己嘴贱答应的,这下倒好,不仅要见,还得定点、定时、近距离地见。
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想要赶我走,现在却说什么都想让我留下。
究竟是哪一件事让她改变了态度?让我留下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人情?还是责任。
没被触碰的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我自知自己和夏禾小绝对不是同路人。
算是朋友?这可是她亲口否认的。
是社员?绝对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她总是这样变化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即使她不擅长撒谎,我也永远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正当我纠结的时候,手机播放的音乐突然被来电铃声打断,我远远的瞥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叶纪平。
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什么情况?白天大道理没说够,晚上准备补回来?
还是说他单独在办公室挨了训,听了更多我的黑料?
我并没有马上去拿手机,而是任由它在茶几上放着,期待着叶纪平那头会自觉没趣主动挂断——像往常一样。
但今天的铃声显得格外执着,歌曲的片段循环了三次也没有丝毫要挂断的意思。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打乱了本就混乱的思绪,也许纯粹是脑子一抽,我抓起手机拇指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悬停了几秒,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听键。
我开口带着一丝疲惫和试探:“喂?干嘛?”
随后把手机设成免提丢回了茶几。
“哎哟喂!我的好外甥!肯接电话啦?” 叶纪平亢奋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音,争先恐后的从扬声器里冲出来,一下子填满了孤独的客厅。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接,搁耀华整了这么一出大喜事,还瞒我?” 炸麦的声音吵得我头皮发麻,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惊喜。
什么情况?
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开场听得我更加心烦意乱,白天心里积压的那点愧疚到这时候也没了:
“有事说事,你受什么刺激了?一把年纪稳重点,没事干就去给我找个舅妈。”
“我都说这份上了还装?” 叶纪平的笑声更大了,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这会眉飞色舞的样子,“臭小子,行啊你!平时一副闷骚样,关键时候是真行,眼光不错。”
他高昂的情绪丝毫没被我的冷淡影响到,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狂欢里。
白天楼梯间里拿着烟盒欲言又止的叶纪平还历历在目,让我不由得怀疑起这通电话是不是来自平行宇宙。
我开口的语气没了平时的不耐烦和冷淡,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疑惑:
“不是,老叶,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喜事?什么眼光?你喝大了?” 声音里是实实在在的不解。
叶纪平的确是个缺心眼的,但以现在家里的关系来说,他绝对不至于专门打电话过来开玩笑。
想到这里,我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头大的很,没空陪你发酒疯,到底怎么了?”
“装!接着装!嗯——” 电话里传来他喝东西的声音,我猜的大概率没错,估计是在哪个烧烤摊喝上了。
“谈恋爱了吧?有女朋友了吧?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我早就说你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舅舅支持你!咳咳咳——”
话说的太急,他咳了两声,但很快又接上话茬,“刚刚发红包过去你也没领,那干脆从下个月起,给你每个月生活费再加五百,就当恋爱资金了,别委屈了人家姑娘,该约会约会去,该逛街逛街,不够再跟我说!”
女朋友?约会?加生活费?
他难道还有一个外甥叫叶贺舟吗?我这个撒谎高手也不敢这么编啊?
我平时吹牛逼都只敢吹自己打架造谣骚扰,一般这种方面跟我的契合度才比较高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坐直了些,眉头锁死,声音里是纯粹的困惑和被强行卷入这出荒诞剧的不适,“什么女朋友?谁跟你说的?不能是田老师吧?” 除了办公室单独谈话那会,我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告诉他我的事,还是这么离谱的内容。
田老师难道误会沈安冉跟我有情况?不至于吧?
自从我进了耀华,压根就没跟几个正常女生交流过,现在更是人人得以诛之的全校公敌。
“啧,不识好歹,老舅都给你涨生活费了还装孙子!” 叶纪平开口的语气已经越来越飘飘然,
“小夏,夏禾小!人姑娘亲口跟我说的,就在那老师办公室旁边,那小姑娘,长得跟洋娃娃似的,说话斯斯文文的,又讲礼貌,一个劲儿地跟我夸你,说你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说你人好,根本没欺负她,说你对她很好,哎!我就知道你不会欺负人小姑娘...”
...?
叶纪平后面到底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这个不靠谱的舅舅这会绝对是喝大了不假,但他也不像是能信口胡诌的人。
小夏?夏禾小?
办公室外面?亲口跟他说?
夸我?说我好?根本没欺负她?说我...对她很好?!
本来就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夏禾小,我不是看着她回班的吗?
她又回来了?不仅回来还碰到了叶纪平?
这个信息像一场毫无预警的海啸,瞬间把我刚才一团浆糊的思绪卷的更凌乱。
那座跟老师求情都要换个处罚当借口的冰山,她会主动去找叶纪平?替我说好话?还说什么...我对她很好?
“老叶...” 我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吞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还算冷静,“你先等会,你...你确定是她?夏禾小?你没认错人?!她真这么跟你说的?原话是什么?” 一向说话半死不活的我,这会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比上一个字更急。
“啧,我没事逗你干嘛?还嫌你不够烦我?人姑娘亲口说的,老舅把名片都塞给她了。” 见我一口气连问几个问题,叶纪平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办公室里人不也替你求情了嘛,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一栋楼也就这么一个,错不了!”
他说的没错,夏禾小是那种看过一眼就不会认错的女生,那也就是说...
真的是她,去替我求情了?
“行啦行啦,知道你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你自己好好待人家!一会把红包领了早点休息,我这吵,先挂了!”
“嘟嘟嘟——”
随着电话挂断的提示音,叶纪平那亢奋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的微信提醒是他发来的红包,我还没点开。
客厅又陷入了一片空白的死寂,刚才还在播放的音乐早已被电话打断,只剩下整齐还原的魔方安静地躺在茶几上。
我还是没有点开叶纪平发来的红包,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微信列表上,那个解除黑名单的柴犬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傻乎乎的狗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有点情绪。
傻狗...你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只是为了人情的话,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广播站事件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想过要她回报什么,甚至做好了退社和她划清界限的准备。
就算她不来找我,不去求情,我也一样会找到那些躲在背后造谣的家伙。
我做那些事,不是为了换谁的人情。
只是因为自己也受过伤罢了...
我越想越烦躁,就好像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独角戏,突然被她横插一脚,还擅自改了剧本。
她这么不会撒谎的人,是怎么跟叶纪平开口的?
一想到她可能红着脸,结结巴巴对着叶纪平那个不着调的家伙,替我说好话的样子...
想到广播站那件事之后,田老师跟我提过一句,说夏禾小当天就去找过她,说为了三班的名声受损向她道歉...还说希望她能好好听我解释。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人情,
那三次,四次呢?
我总觉得她用人情来应付和我的关系,但事实上,是不是我自己被刺激之后,就一直带着偏见看待她?白天对待沈安冉也是这样...
觉得她留我只是为了找苦力?觉得她没人情味?
像个**一样,用自己那套阴暗和算计的逻辑去套她的行为,把她的每一次靠近都解读成别有用心。
我此刻更希望她去找叶纪平是冷着脸挖苦我或者干脆对我破口大骂,至少那样不会让我觉得这么羞愧。
可她竟然跑去说什么“他对我很好”
我什么时候对她“很好”了?是撞见她换衣服?是害她又被挂上论坛?还是让她在办公室装疯卖傻?
跟我扯上关系,从来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字。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视线又落到那只柴犬头像上。
明天就是周三...那个社团教室。
想到十几个小时后就要再次面对她,想到叶纪平肯定会跟她说些乱七八糟的,又想到自己还没回答她那句“愿不愿意”。
我本想再拿起魔方解解闷,低头却看到了茶几上,一直被我摆在那里的一个物件——那副没有镜片的装饰眼镜。
是那天在社团教室,夏禾小戴在我脸上的。
脑袋全乱了...
明天,到底该怎么面对她?
而叶贺舟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黑色长发的少女手里正攥着那张有点滑稽的名片,
“明天...到底怎么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