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像是什么行刑仪式的号角，宣告着“一年劳务合同”的正式开始。
说起来，距离我退社其实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和她一起上的社团课，加起来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节。
怎么现在站在这里，莫名其妙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呢...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脑子里拧紧的麻绳松下来。
那个我没好意思领的红包，没来得及改的好友备注。
还有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夏禾小和叶纪平两人对话的场景...
“你是来受罚，不是来受刑，就当今天是单纯的值日打扫。” 我对着门板小声地嘀咕，说是督促，更像是在哄着自己...
“反正刚开学那会就打扫过一次，轻车熟路的，擦擦窗户扫扫地，把什么资料搬一搬，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对，就这么简单。
你拿的可是反派剧本，就应该拿出你“耀华公敌”的气场来！
正当我凝聚气场，准备自然的上前推门时，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钉在原地。
那通电话，还有那个问题，像正负两极的磁石，一左一右地吸着我，让我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啧...” 我丧气地咂了下嘴，决定再加深一下自己的心理建设。
行了，别给自己加戏了。
越是建设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可能发生。
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感到焦虑，你平时不是一直都很淡定吗？
你现在就上去把门打开，然后该干嘛干嘛，她能拿你怎么样？实在不行，你干脆就装傻。
什么问题？什么电话？我没听说啊。
“叶贺舟。”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右手边响起。
“啊？”
刚刚凝聚出来的大反派气场瞬间被击碎，我猛地一个激灵，身子差点跟着大脑窜出去，心跳都被吓的漏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气才扭过头，只见夏禾小就站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位置，今天的她把头发扎成了马尾，比和平时的造型相比，多了几分活力和运动气息。
她显然也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那双看不透心思的漂亮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脚步也顿住了。
四目相对，
迷之沉默，
走廊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夏禾小眼神乱飘，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今天的她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而我也正常不到哪去，见到夏禾小就开始止不住的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丈夫突然见到妻子一样。
等会，这是什么比喻啊？
她待会是会问我问题？还是因为叶纪平的事愚弄我一番？
“呃...” 最终还是我先别开视线，喉咙干涩地咳了一声，伸手去够门把手，试图用行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咔嚓一声，木门巍然不动，并没有要配合我的意思。
“门锁着。” 我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啊，钥匙。” 夏禾小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把钥匙串，上面还挂着一个圆滚滚的q版柴犬钥匙扣。
她似乎也有点手忙脚乱，动作失去了平日的从容，
她低着头，手指在几把钥匙中辨认着，大概是太着急——
“啪嗒！”
钥匙串从她指尖滑落，掉在两人之间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好，既然夏禾小今天没有平时那么敏锐，那么就按老话说的，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我得拿出战斗状态，绝对不能让她清楚的察觉到，“我很紧张”这件事。
开学那会儿被她当成变态还面不改色的气势呢？在便利店里让她喂我吃饭的那股流氓劲呢？
就因为知道她背着我说了几句好话，就慌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不行，绝对不行。
我决定通过行动找回一点主场的节奏感，率先俯下身子伸手去够那串钥匙。
伸手碰到冰凉的金属物体时，夏禾小的指尖，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啊？！”
我和她两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只剩那串钥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被夫妇狠心遗弃的孩子。
我象征性的开口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不好意...”
“谢谢...”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夏禾小退回刚才的距离，不自然的掰扯着手指。
见她没反应，我捡起那串钥匙，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哪把才是开社团教室的。
“我不知道是哪把。”我画蛇添足的摆弄了几下，又灰溜溜伸手把那串钥匙递了回去。
夏禾小伸手接过钥匙时，我注意到她的指尖刻意地避开了和我的肢体接触。
“谢谢。” 她又低低说了一声，这次声音清晰的多。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旧纸张和一点霉味混合的味道。
除了我那张歪七扭八的课桌被摆的格外整齐之外，这里和我退社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应该是她摆正的吧...
我率先走了进去，目光扫视一圈，语气尽可能显得自然：“嗯？我从哪儿开始？先擦桌子还是扫地？”
我嘴上说着的同时，顺手归位了一把椅子。
一般说，人紧张的时候会故意不让手上的动作闲下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夏禾小跟在我身后进来，轻轻带上门。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拉开了掩着的窗帘，还记得那个窗帘杆我当时踩着椅子才能擦到。
阳光涌了进来，落在她脸上，能看清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像是在做打扫任务的规划，更像是在思考打扫之外的事。
“你先扫地吧，桌椅窗台交给我。” 她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一点点。
她走到储物柜前，拿出两块干净的抹布和一盆水。
“嗯。”两人没有过多的迟疑，我熟练的走到教室后门抓起扫帚。
沉默再次降临。
只有扫帚划过木地板的摩擦声和拧抹布的水声。
我努力的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上，手上的动作没停过，扫帚很快从教室的一边晃到另一边，但视线却根本不听使唤，时不时的飘向旁边那个同样沉默的身影。
自然点，她不是也先在忙手上的事吗？就当她是个人形扫地机器人，先别想别的。
然而，这种勉强维持的“专注”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比我自己更不对劲的存在——夏禾小。
她正擦拭着窗台，至于动作...该怎么形容呢？机械，而且完全心不在焉。
那块抹布在她手里，几乎是在同一块区域反复地、无意义地来回擦拭，僵硬的像一台被设定了错误程序的清洁机器人。
而她的目光根本没有集中在窗台上，而是放空地望着窗外，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见她毫无防备，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她。
擦窗台擦了三分钟了，位置都没挪过。
所谓“共同打扫教室”的处罚本来就是个幌子，这件事我俩都心知肚明。
但想到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目标明确的夏禾小，
像今天这样心猿意马，随便敷衍手上工作的行为，绝对不是她平时的作风。
今天的夏禾小何止是不够敏锐，感觉像把脑袋都忘在了一班没带过来。
是因为退社的事？还是因为昨天叶纪平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也觉得尴尬。
这个奇异的发现，竟然让我意外的升起了一丝安心感。
一直感觉自己反应过激的羞耻感，在看到夏禾小走神的时候，形成了微妙的心理平衡。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犯傻？
原来这座谣言贴到面前都不为所动的冰山...也会因为这种搞笑的乌龙事件心神不宁？
就像偷偷干了坏事的小孩在挨训之前突然发现邻居家的小孩竟然是同伙，虽然是相当幼稚的想法，但至少，情绪不会骗人。
“咳，”我清了清嗓，看着她手里那块很卖力但不知道在卖什么的抹布，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社长，咱别擦边了。”
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后悔，语气会不会太亲昵了，又显得像我在主动调戏她？
夏禾小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抹布，又看了看那块被擦得锃亮的窗台区域。
“...知道了。” 她低声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
随后她重新打湿抹布再拧干，没再看我，而是背过身开始擦拭玻璃窗，动作利落了不少。
教室又安静下来，但这一次，徘徊在我和她中间那份沉重的尴尬氛围，似乎被“擦边”的小插曲戳破了一个口子，泄露出一点点，足以让两人喘息的空间。
打扫还在继续，我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利索。
桌椅、书柜、窗帘杆、旧钢琴...
其实九月那会，我来的时候就整体做过一次大扫除，加上夏禾小这个社长平时也很爱干净，所以现在的教室里除了不可避免的积灰外，并没有什么难清理的部分。
而接下来，真正要清理的。
大概是我和她之间，迟迟没有解决的那些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