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彻底拉开的窗帘,慷慨地洒满整个咨询社活动室。
我自然的接过夏禾小手里的水盆,打开了储物柜,夏禾小也默契的挂上刚刚洗净拧干的抹布,等我把水盆放上去。
动作一气呵成,不需要额外的言语交流。
随着柜门“咔哒”一声关闭。
宣告着第一周的打扫任务完成。
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的多。
接下来,我只需要转身走到门口,回头道谢,然后离开综合楼,今天的处罚就完成了。
走吧,没有什么复杂情况,很轻松。
我转过身,没有向着门口,也没有向着夏禾小。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那架被我擦的锃亮的钢琴。
本应该继续转身开始迈步的双腿,此刻像是生了根,被牢牢钉在原地。
黑色钢琴盖上的灰尘被除去,通体黑色的沉稳气质,活像一位英伦老绅士,尽管老旧,但它依旧优雅的以反光回应了我的擦拭,光洁的琴身断断续续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看的出神。
尽管回忆里看不清脸的温柔女人,笑着弹奏钢琴曲的画面已经恍如隔世。
但时至今日,我还是对钢琴这个乐器抱着特殊的感情。
为什么小时候没有乖乖听话,多坚持几节钢琴课呢?
那样的话,会不会我现在就能自如的拂上琴键,重新弹奏你弹奏过的音符,拼凑那些已经消散在记忆长河里的碎片。
去到钢琴的旋律里重新见你一面。
就在这时,夏禾小把视线转了过来。
见我看的出神,她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径直走向窗边那张桌子,那张我退社前常用来发呆或是看漫画的桌子。
她伸出手从桌下拉出了那把椅子,椅腿与木质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我发呆,随后她转过身背对我,面向窗户,伸手拉上了一半的窗帘。
她没有跟我说“坐”。
也没有用眼神示意我,
只是拉开了椅子,掩上了窗帘。
被窗帘遮挡了一半的自然光,对我来说是更为适应的亮度。
我突然想起之前对她说过,自己不喜欢房间太亮,所以几乎没有开过客厅和卧室的大灯。
所以之前的社团课,她总是在快解散的时候才拉开窗帘...
那些时候只是巧合吗?可现在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是习惯?还是...邀请?我把视线从钢琴转向那把被拉开的椅子。
我该坐下吗?
坐?显得太被动,太顺从,不坐?感觉又像辜负了什么。
最终,我既没有走过去坐下,也没有转身离开。
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转移到了夏禾小的背影上。
她站在窗前,微微仰着头,同样出神的凝望着窗外。
“你说,” 夏禾小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倾听,一定会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今年的宁澜会下雪吗?”
话题跳跃的太快,让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下雪?现在是深秋,离真正入冬还有段距离,她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谁知道呢,” 我顺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向窗外那片天空,随口应声道,“至少去年的宁澜没有下。”
记忆里,宁澜的冬天总是湿冷居多,大雪是稀罕物,身在烟雨江南的孩子,期待雪的宠幸是很常见的。
打雪仗,堆雪人,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握紧恋人的手,或许真的很令人向往吧?
但我却觉得无所谓,因为无论下不下雪,我都一视同仁的讨厌冬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日期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12.26。
是那次在教务处翻档案时,无意间瞥见又下意识记住的,夏禾小的生日。
一个...理论上很适合下雪的日子,毕竟是圣诞节的后一天嘛。
夏禾小没有回话,只是伸手解开了束着长发的皮筋,柔顺的黑发好似瀑布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
她抬起手,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透亮的玻璃窗,动作不缓不急,带着独属夏禾小的清冷。
我却从中读到了几丝苦楚。
她标致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到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我见过,
这个场景,
在哪里见到过...
花鸟市场。
那只被关在精致笼子里,安静梳理羽毛,总是抬头望向笼外天空的画眉鸟。
此刻站在窗前的她,和外面的天空,相隔着一道玻璃铸成的牢笼。
或许不是玻璃,也或许不止是玻璃...
她身上也弥漫着和那只画眉鸟一样,被无形之物困住的孤独感。
在阳光的勾勒下,她的身影纤细而优美,却透露着“高处不胜寒”的凄美。
我看得入迷,思绪飘忽。
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看她看的出神,
又是第几次思考,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是那个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社长?是那个在花鸟市场露出甜美笑颜的领家少女?是那个会拐弯抹角替我求情、在叶纪平面前护短的“乌龙女友”?
此时夏禾小站在窗前的背影,显得是如此单薄而落寞,就好像打开窗户的下个瞬间就会被秋风揉碎。
...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夏禾小开口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在空旷的活动教室里仍旧显得格外清晰。
我猛地回神,发现夏禾小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里面没有质问,没有愚弄,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
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关于那个问题。
关于那通电话。
关于这间教室。
还有,我和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我和她安静的对视着,似乎都想从对方沉默的眼睛里读出自己渴望的答案。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感觉嘴巴有些发干:“那你呢?” 声音出口,比预想的要沙哑一些。
夏禾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如同一粒鹅卵石在海面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让人无法分辨那是自嘲、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我先问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持。
我喉咙又动了一下,干涩的咽下唾沫,开口吐出的,却不是那些在胸腔里翻涌许久的话:
“昨天...我知道,叶纪平他说话有点莫名其妙的,你别放在心上。”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在答非所问,像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话一出口,我甚至暗自期待她会像往常一样,带着点嫌弃或嘲讽地刺我几句,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结束这场危险的对话,继续龟缩回那可耻的安全距离。
然而,夏禾小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挖苦,没有嘲笑,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
她只是轻轻地低下了头,窗口吝啬的投进几缕阳光,在她散落的发丝上起舞,却始终照不进她的低垂的蓝色眼眸,一股深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的苦涩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个样子的夏禾小,是我从未见过的。
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冰山社长。
不是那个在花鸟市场笑的无比灿烂的邻家女孩。
更不是那个在办公室里故弄玄虚的“柴犬小姐”。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有点落寞,有点孤单,甚至有点难过的普通女高中生。
她也会胆小,也会不知所措。
也会有不擅长应付的人和事。
只不过以她的性格,大部分时候都会硬着头皮逞强而已。
在林静离开耀华之后...
在那一年半被流言裹挟的时光里
在那些偷偷吞下抗焦虑药的夜里
她不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我承认自己很想了解真实的夏禾小,但情绪不会骗人。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她...
一股无比强烈的酸涩,混着前所未有的心疼和怜惜,猛地冲上头顶。
我看着她低落的、显得如此脆弱的脸庞,刚才那些堆积在胸腔滚烫无比的话语,此时不受控制的沸腾了起来。
它们烫破了我所有的顾虑和怯懦,以一种近乎莽撞的口吻,从嘴里冲出:
“夏禾小,我不明白,所以想要弄清楚...”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颤抖,
“为什么想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