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小,我不明白,所以想要弄清楚...”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颤抖,
“为什么想要我回来?”
夏禾小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做好了告别这个社团的心理准备。
就像那天在广播站闹事之后,我决定和这个社团,和她告别一样。
这一次,她站的笔直,既没有绕头发,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闪躲。
这幅姿态表明了,她接下来开口的每一句,都是剥去了伪装的真心话。
“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只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回应,我眼里潜藏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暗了下去。
窗外不时的传来操场上体育社团的喧闹声,而咨询社里又陷入了令人难耐的沉寂。
“大概是觉得,”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两个人的社团课,还不错...”
「还不错」
多么简单,多么稀松平常的三个字。
像是无趣至极的人强行找话题时随口用于描述今日天气的形容。
「还不错」
无论是放在谁嘴里,或是用于形容什么对象,都显得是在敷衍应对的三个字。
可唯独从这个夏禾小嘴里说出来,我却觉得截然不同。
没有义正言辞的社团守则,没有蛮不讲理的退社条约,当然也没有人情味的挽留。
这只是她朴素的真心话,她一定是有所考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笨拙的表述。
仅仅只是,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还不错。
我知道,让那个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的高傲女孩,说出这种笨蛋话术,是多么难得、多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受到,现在的夏禾小,和刚开学那个眼神能刺死人的冰山不太一样了。
已经足够了...是时候轮到我更主动一些,主动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芥蒂——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夏禾小却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向着我,深深地弯下了腰。
刚刚被她解开的头发散落开来,温柔地掩住了她大半张侧脸,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被窗帘遮挡了一半阳光,挣扎着落在她绷紧的肩头,将那个高傲女孩此刻这低微的姿态无限放大。
“叶贺舟,”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但在我听来,每一个字却都沉重无比:
“在那些...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
“在...你告诉我要离开社团之前,”
“我对你说过很多...过分的话。”
心底那股缓缓升起的暖流瞬间冻结,我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了。
她维持着那个卑躬屈膝的姿势,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开口道:
“说你多管闲事,说你自以为是,说我们只不过是在维持社团...用最恶劣的态度,回应了那个时候,唯一愿意靠近我的人。”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深秋的空气同样的干燥感。
“我想借今天的机会说清楚...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
“无论你后来在广播站做的事,出自什么意图,或者是不是为了帮我...”
“这句‘对不起’,”
“是为那之前,我对你所有刻薄和伤人的行为。”
“这句道歉,是发自真心的。”
不是这个。
一个声音在我心底挣扎。
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意思...这算什么?
只要「还不错」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
“不是这个...”
声音出口的同时,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驱动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脚下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不合时宜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向前两步,伸出手,扶起她的肩膀,力道并不大
只是为了让她恢复站直的姿势。
夏禾小说完便在原地等待我的反应,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我会上前,身体顺着我的力道被扶直了,她抬起头,那双盛满歉意的蓝眼睛里,此刻更多了几分困惑。
扶起夏禾小之后,我并没有松手,而是保持着抓住她的状态,她也没有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不是这个...” 我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紧紧锁住她有些疑惑的眼眸,抓住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能清晰的感受到布料下她柔软皮肤的触感。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夏禾小的高傲就像她坚硬的壳,那些伤人的讽刺、刻薄的挖苦,不过是她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本能,是在玫瑰上竖起的荆棘。
就和我平时习惯撒谎的嘴脸一样,都只不过是一种可悲的防御手段。
我从来没有真的为那些话感到过伤心或者生气。
因为我也同样有着自我保护的外壳,不会轻易被荆棘的倒刺扎伤。
可现在...
那样高傲的夏禾小,那个连替我求情都要找处罚做借口的夏禾小,专门拉下脸,如此...低声下气地向我道歉。
可为什么?我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那种心疼和怜惜的情绪。
甚至隐隐有一丝愤怒涌了上来。
她既然能想到这种无关痛痒的几句话道歉,为什么想不起来真正欠我一个道歉,欠我一句解释的那件事。
为什么连提都没提,是觉得根本就不重要,还是早就忘了个干净?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我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约好的事...”
那个被极力压抑了许久,刻意想要去遗忘的画面,此刻残忍的,无比清晰的投射在我的眼前...
沾血的吉他,崩断的背带。
耀华剧院人声鼎沸的观众席。
一班几乎全员到齐的那天
唯独属于她的位置。
空空如也。
彻底的、无声的缺席。
我一次又一次幼稚的闭眼再抬头,期望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化作从指尖滑落的血滴。
如果她真的,需要为了维护我们的关系,做到低下头道歉这种程度的话。
为什么那天要毫无缘由的选择失约。
随便找个借口啊...随便什么都好,生病了?或者是有事要忙,有人要见...哪怕是不小心忘记了,哪怕只是信口胡编的蹩脚理由。
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没有忘记约定这回事。
为什么到现在,连个像样的解释都不肯给我。
这些话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咆哮,震的我一阵耳鸣,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带着铁锈的腥甜味。
不能说出来,不能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再多说一个字,眼眶里那股汹涌的酸涩就会彻底决堤,我害怕那些恶心、懦弱的眼泪会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我承受不起在她面前崩溃的狼狈。
“叶贺舟,你说的是...”夏禾小明显被我吓到了,她有些慌张的开口,却被我打断。
“那个人也是,连你也是...”
“凭什么...凭什么道歉就一定要被原谅?!”眼前的场景被一层水雾染上朦胧,两句嘶吼出口,我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抓住她手臂的手指颓然松开,在她面前显得有些高大的身躯瞬间萎靡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感受到一股柔软抓上了我的左臂,夏禾小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有些踉跄,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先伸手抓住了我。
愤怒似乎已经散去,只剩下难过的情绪。
理智似乎已经无法继续掌控我的嘴,干脆自暴自弃的任由这幅身体开口:
“为什么,约定好的事情却做不到呢...”
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最讨厌了。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答应别人...”
“就不要给别人希望啊...”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在最无助时刻哭诉的小孩子,充满了委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