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来自入口处的目光,像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牢牢地锁在我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脚步也调转了方向,目标明确地朝着我,和靠在我肩上熟睡的夏禾小走来。
开什么玩笑啊!成年人就老老实实给我去别的输液区啊!
冷静,这里只是医院,又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夏禾小因为我的原因受凉发烧,监护人不在本地,我作为同学、朋友、事故负责人的身份陪她来医院照顾,天经地义!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不说是什么感天动地好同学吧,起码属于朋友之间日常的互助行为。
田老师作为班主任,看到学生生病了,应该也只是过来关心一下,这有什么可怕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田老师那严肃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一步步逼近,我的手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渗出冷汗?那股从脚底板窜上来的心虚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我?
是因为夏禾小毫无防备靠在我肩上?还是因为她身上那套可可爱爱的小熊睡衣?
不对,我和夏禾小靠在一起的姿势在外人视角看起来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赶紧小幅度扭头观察起身边同样在输液的几个初高中生,不小心对上了几个在偷偷打量夏禾小男生的目光。
和望向夏禾小时完全不同,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怨毒。
看什么看啊,小屁孩,看我也要揍飞你们。
再次回头,那个身影犹如鬼魅般已经闪现到了眼前。
“小叶?”田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环境的清晰感。
她停在了距离我仅仅两步的位置,视线如同探照灯,先是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审视,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向我肩膀上那颗戴着兔子帽、睡得正香的脑袋。
还好!还没有露馅!
我就说我给夏禾小买睡衣是为了应对更商务的场合吧!绝对不是什么非分之想啊。
睡衣、口罩、兔子帽!裹得跟个要去冬眠的熊二似的,在我精心准备的病患套装掩护下,只要她不醒,只要我不说,谁能认出这是耀华鼎鼎大名的夏禾小?
就算是带班十年的精英班主任田老师也不行!
“你和夏同学怎么...”
“啊!啊——田老师?怎么这么巧啊……您也来医院?”
“宁澜的这个天气啊,真是莫名其妙,这一换季您可得多注意身体,来,您吃点水果~”我端起一盒还没拆封的橙子谄媚的递了上去。
怎么这也能认出来?!田老师你是夏禾小的私生饭吗?因为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没分到你的班所以一直有私下关注她对不对?不会这一路上都是跟踪过来的吧?你这样可是犯罪,我们两个可还是未成年啊!
田老师既没接橙子也没接话,目光依旧锁定在夏禾小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能陷入被动,得要拿下主动权!
我立刻指着靠在我肩上的“熊二”,“啊!忘了给您介绍了,这位是我表妹!性子像我,淘气得很!您看这天儿,非要玩水,拦都拦不住!结果好了,着凉发烧了!大晚上的,我这当哥哥的得负起责任啊。” 我故意叹了口气,一副“家有熊孩子真无奈”的表情。
田老师终于把目光从“熊二”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脸上。
那眼神……没有关切,没有理解,只有一种“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无奈。
我感觉自己今天的脑子大概率是欠费了,这一通胡扯应该把情况变得更糟了。
她嘴唇微动,刚准备要说些什么——
“妈妈~”
就在这时,一个软糯糯、带着点鼻音的小女孩声音插了进来。
救星!这是老班的女儿?从来没见她提过哎,怪不得她会来儿童输液区。
一个穿着粉色小棉袄、扎着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毛绒玩具,怯生生地走到田老师腿边,仰着小脸看她。
田老师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柔软。她立刻俯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小涵乖,先去那边的空椅子上坐一下,抱着小熊等妈妈好不好?妈妈还有话要跟那个哥哥说。”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空位。
“好~”小女孩乖巧地点头,抱着玩具熊,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田老师指的位置坐好,大眼睛好奇地往我们这边张望。
起码可以确定老班不是跟踪夏禾小过来的...
田老师直起身,目光再次转向我时,那层温柔已经褪去,只剩下班主任特有的、洞悉一切的严肃。她看着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次我在她办公室里死活不肯交代广播站内幕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叹气的。
“小叶,”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早恋这种事,我身为你的老师兼班主任,按理说,是有责任要制止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田大人!还请您明察秋毫。
你说我骚扰小姑娘那都算有理有据的,说我早恋,还是跟夏禾小?这就有点高看我了。
不过我这会该怎么解释?我跟夏禾小真的只是同学朋友社员,兼之前单方面骚扰过她。
她这样靠在我身上只是因为我今天担任了一个新身份:人肉靠垫。
就是这么单纯的关系,吗?
“我不应该在校外和你讲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但是,”田老师话锋一转,语气竟意外地缓和下来,“如果早恋的对象偏偏是夏同学,”
“之前的不少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田老师的目光扫过我,又落回靠在我肩上依旧沉睡的夏禾小身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尘封的故事:
“夏同学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以前她在初中部的时候,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在学生会做事也很有章法,冷静,自律,几乎挑不出毛病。”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但随即,那欣赏中又掺入了一丝沉重,“说实话…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不好的声音,我这个当老师的,不可能没听过。”
田老师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只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来耀华。”这句话像是一个无形的分界点。
田老师一开始就知道吗?所以才会不问清楚就给我批假...
“田老师,我...”
她沉默了几秒,一直不苟言笑、甚至有些严厉的脸上,竟缓缓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以,跟我猜的差不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揉了揉我的脑袋,“你不是个坏孩子。”
明君在上,则诸臣服从。
田大人,末将小叶,愿为三班世代赴汤蹈火。
我还沉浸在眼前充满了温馨的师生情桥段里,这时——
“唔…”
靠在我肩上的夏禾小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身体蛄蛹了一下。
紧接着,她像只寻找热源的小猫,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把脸更紧地贴在了我的颈窝里,甚至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社长大人,醒醒啊!求你别动了!
你这样再明的明君我也要解释不清楚了。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她似乎半梦半醒,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撒娇的软糯,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叶贺舟……我要喝水……”
。。。
你要不还是别醒了?
我的脸瞬间爆红,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
田老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变成了“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了然。
“哦——”她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调,目光在我瞬间爆红的脸上和夏禾小贴着我的脑袋上来回扫视,“你不是说旁边是你表妹吗?” 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我下周还能回三班吗。
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靠在我身上的夏禾小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兔子帽都歪到了一边,原本还带着睡意的朦胧眼神,在看清近在咫尺的田老师那张有点熟悉的脸时——
“啊!田老师!”
一声短促的惊呼!她像触电一样,飞快地、用近乎弹射的速度从我肩膀上弹开!身体瞬间绷得笔直,双手无措地抓着盖在腿上的毯子。
即使隔着厚厚的口罩,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露出来的额头和眼睛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不是的……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切地解释,声音因为慌乱和羞窘而微微发颤,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两个...没什么的…叶贺舟他就是...陪我来医院而已……我睡着了不小心……”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嗫嚅。
田老师看着夏禾小这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又看了看我一脸“完蛋了”的绝望表情,脸上那点揶揄淡了下去,重新被一种温和取代。
“好了好了,”她摆摆手,打断了夏禾小磕磕巴巴的解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种长辈的宽和,“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别乱动了,好好把液输完,早点恢复。” 她看向夏禾小的眼神里,带着真切的关心,“身体要紧。”
她似乎真的没打算继续深究或训斥我们,很识趣地准备离开,她转身走向一直乖乖坐在不远处等她的女儿小涵。
不公平!为什么好学生就这么受青睐啊。
然而,就在她牵起女儿的手,走了大概两步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脚步顿住,倏地回过头。
目光不再是温和,而是恢复了往常的些许严肃,“在学校里的话,不能这么亲密。还有,”
“小叶,你的母亲,主动联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