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家了吗？」
手机屏幕在没开灯的少女房间里干巴巴的泛着光。
晚上七点，夏禾小还穿着一身校服，仿佛放学后的那段时光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蜷坐在书桌前，目光没有聚焦在摊开的书本上，而是死死锁着手机屏幕——微信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个有点奇怪的备注上：白痴苦力
那条简单的问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过一会，那个红色气泡上的数字开始增长：
1... 2... 3...
他到家了？路上顺利吗？我一直没回他，他会不会生气？还是会担心我？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弹幕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
但她依旧像只鸵鸟，固执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投向书桌上那面小小的梳妆镜。镜子里映出一张清丽却写满无措的脸，眉头紧锁，嘴唇被自己无意识地咬得泛白。
不能看。她在心里命令自己，点开那个红点，就意味着要和他交流。
怎么交流呢？说“到了”？太普通。说“谢谢关心”？太疏远了。
说“今天放学那会……”？不说今天！不说今天！
绝对不能说，光是想到楼梯间里汗湿的掌心和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夏禾小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当一个称得上「极度自我」的人，感觉自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大概率是伴随着一些恐惧的。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窗外的夜色浓重，房间里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手机偶尔传来的微弱震动提示音。
那红色的数字变成了4。
不行！人家在担心你，你在想什么啊？
一股莫名的焦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夏禾小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决绝，猛地伸出手指，飞快地点开了那个红色气泡上的数字。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他具体发了什么，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带着一种急于斩断联系的慌乱：
「到家了，晚安。」
发送！
夏禾小看着自己发出的那行冰冷又短促的字，心里没有丝毫解脱，反而涌起更大的空虚和……一丝后悔，是不是太冷漠了？他会不会误会？
不行，不能再想他了！需要转移注意力！急需一个出口！
她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颤抖地，立刻切换到了另一个联系人的页面——「小苏婉」。
那个小小的头像亮着，代表在线。夏禾小盯着那个头像，犹豫着，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内心天人交战。
这个点打扰人家……会不会不太好？可是……除了小苏婉，她还能找谁商量这种……这种完全超出她处理能力范围的事情？
最终，混乱的情绪压倒了社交礼仪的顾虑。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用力点下了「拨打」。
“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像鼓点敲在心上，每一声都让她更加紧张。
“喂？夏夏？！” 苏婉清脆又带着点惊讶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像一道光刺破了房间的沉闷。
“抱…抱歉啊，小苏婉，” 夏禾小的声音软趴趴的，丝毫没有平时的力度，“这个点突然来电，肯定打扰到你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夏夏？” 苏婉的声音立刻敏锐地拔高了一度，“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太了解夏禾小了，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这个点她绝对在看书或者预习课本。而且平时的她只要能留言就绝不会发语音，只要能发语音，就绝不会打电话，更不会出现这种……近乎心虚的语气。
“没…没有……” 夏禾小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更小了。
“肯定有！” 苏婉斩钉截铁，“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奇奇怪怪的！声音都抖了！”
“没有……” 苍白无力的否认。
“有人欺负你了？” 苏婉的声音带上了担忧和一丝危险的意味。
“怎么会。” 夏禾小立刻反驳，她不想让苏婉担心这个。
“现在想起来期中考答题卷填错了？” 苏婉换了个方向。
“这种事怎么可能。” 夏禾小的声音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冷静。
考试？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沉默。
几秒钟后，苏婉用一种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带着无比确信和一丝八卦兴奋的语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直击核心的名字：
“叶、贺、舟、怎、么、你、了。”
……
夏禾小这边也瞬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耳朵烫得吓人。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小人开始疯狂呐喊。
“你…你…” 她结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戳破的慌乱，“**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 苏婉在电话那头得意地哼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说没事吗？现在又问我怎么知道的了？逻辑呢，傻妞？”
“没…没事…有一点点事，” 夏禾小像个犯错被家长抓包的小孩，语无伦次，越描越黑，“应该是小事…可能是我小题大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夏夏，” 苏婉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宠溺，“你平时各方面都挺完美，聪明、冷静、条理清晰，简直就是行走的女神教科书。
但就是——撒谎的时候像个二傻子。”
“……” 她无力反驳。
“我…我没想跟你撒谎，” 夏禾小艰难地承认，带着点委屈，“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那些混乱的感觉像一团乱麻，她找不到线头。
“行，那咱不绕弯子了，” 苏婉直奔主题，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从实招来！他对你干嘛了？ 耍流氓了？还是又把你气哭了？”
“没有，他…没干嘛，” 夏禾小下意识地为叶贺舟辩解，“他…挺正常的……” 正常地让她心慌意乱。
“……” 电话那头的苏婉明显被噎住了，随即传来她冷淡的声音，“夏夏，你这样咱没法好好聊天了，挂了啊挂了啊，我追的剧更新了，拜拜。” 她作势要挂断。
“不要不要！小苏婉…” 夏禾小急了，难得地、清晰地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带着点撒娇的声线，完全没了平日里刻意压低的清冷调调，“别挂…我说…”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乱…” 她依旧茫然无措。
“哎呀傻妞子一个。” 苏婉被她这罕见的“示弱”弄得心软又好笑，“不知道说什么就挑重点说啊！提炼考点不是你最拿手的吗？ 你把叶贺舟当张卷子就行！核心得分点是什么？嗯？”
小苏婉真是个天才！
她举出这种例子，那夏禾小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混乱的思绪瞬间被强行纳入她熟悉的思维框架。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解一道极其复杂但又至关重要的方程，声音恢复平时给苏婉讲题时的理智感。
“要点提炼：我和他发生了非计划内的肢体接触，具体表现为——”
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一道应用大题最后的绝杀答案，清晰而郑重地吐出那三个字：
“牵手了。”
“喝——！”
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苏婉倒吸一大口凉气的声音，仿佛被这个“重大发现”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牵手？！
这是那个夏禾小？开学将近两个月，算上自我介绍在班里的总发言内容也不超过十句话，信奉“眼神交流优于语言表达”，能用扁桃体绝对不动用声带的冰山美人夏禾小？！
现在正磕磕巴巴、逻辑清晰地告诉她——她和那个全校闻名、打架斗殴、造谣生事、刚被记大过(虽然夏夏跟她说过他其实什么都没干）的“不良少年”叶贺舟……
牵！手！了！
苏婉此刻的心情有点像在大热天融化了的彩虹糖，口味复杂到了极点。
三分担忧：冰山美人平时不动心，一旦动心往往意味着毫无经验，反倒会比普通女生更容易受伤。
叶贺舟那家伙名声在外，靠谱吗？会不会只是玩玩？
两分好奇：这是什么魔幻剧情？谁主动的？在哪里？感觉怎么样？！夏夏当时什么表情？！
五分激动：救命！磕到真的了？！而且还是夏夏亲口承认的！她成了第一个知道的人！
这种成为“首席八卦知情者”的荣耀感和分享欲简直要冲破天际！
某位粉毛的沈姓女子一定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但苏婉努力克制着。
电话那头的是她珍视的朋友，一个显然正在经历巨大情感冲击、手足无措的少女夏禾小，不是什么明星的花边八卦素材。
“咳…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一点，“嗯…那个…核心事件确认。那么，确认变量：谁牵的谁？主动方是谁？” 她开始“审题”。
“他…也不算是…” 夏禾小刚理顺一点的思路又卡壳了，冷峻的应用大题往往只有唯一解，可人和人的关系怎么能做到完美量化？
主动？被动？她的脑回路此时就像两块磁极相反的强力磁石被强行按在一起，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混乱不堪。“我先牵…也不是吧…但是我想……” 她语无伦次，试图描述那种复杂的、混合了冲动、引导和默许的状态，却怎么也表达不清。
电话里传来一阵意义不明的、急促又混乱的低声嘟囔，像是夏禾小在和自己进行一场激烈的内部辩论，充满了纠结和混乱。
最终，似乎是耗尽了所有脑细胞也没能理清这个“牵手责任归属”的复杂方程，夏禾小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重重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弃了精准描述：
“我不知道…脑袋乱掉了…” 她的声音带着挫败，但紧接着，一句更轻的、带着某种坦白的勇气的话语，从她唇边溜了出来：
“…但是我当时有点想让他牵…”
憋不住了。
“哇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电话那头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随即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苏婉的脑回路也彻底陷入了后浪推前浪的澎湃状态。
冰山美人夏禾小，不仅和人牵手了，还是她自己想被牵的？！
苏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电话那头疯狂锤床。这反差萌！
但同时，那三分担忧也更重了。
夏夏这状态…完全是深陷其中了啊！连交朋友都不擅长的她，面对这种情感抉择，会做出什么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