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那个蓝色便当盒,此时里面像关着一只薛定谔的猫。
但我清楚的知道,即便我打开了它也找不到答案。
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踩着晨光溜进空无一人的教室等啊等,想赌一个和某人的“偶遇”。
结果——
“喏,给你,老样子不准挑食啊!”
就像是算准了我的一举一动,今天的便当盒十分巧合的出现在了苏婉手里,她甚至亲自跑到了没有一个熟人的三班门口。
不是我期待中带着茉莉花香的黑色长发。
“谢谢啊,又麻烦你了...”我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苏婉挑挑眉,似乎对我的呆滞习以为常,丢下一句“夏夏让我带的”就转身走了,麻花辫在肩头甩出活泼的弧度。
背影消失在门口,留下我和那个便当盒大眼瞪小眼。
我到底在失落些什么?难道要夏禾小每天像看护病人一样把便当送到我脸上来嘛。
找了她的好朋友把亲自准备的饭菜带给我,我应该知足才对。
...
身边的早读声像潮水般涌来,嗡嗡嗡,嗡嗡嗡,念单词的,背古文的,还有几个后排男同学在用气声讨论昨晚的游戏战绩。
可这些声音钻进我耳朵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心底那个越来越响的疑问开始在心头反复敲打:
所以...
她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那天之后,连微信消息都回得极其冷淡,字斟句酌,透着冰碴子。“我睡觉了。”“知道了。”“好。”
像个惜字如金的高冷客服。就好像和她关系突然踩了回放按钮,一下退回了刚认识那会儿,不,比那会儿还冷点,至少刚认识时她对我还有点嫌弃情绪,现在好像连情绪都没了。
是那天我一直牵着没放手冒犯到她了吗?当时脑子乱乱的。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啊叶子!魏泽那摊子破事还悬着呢! 答应了江蓠要给她个准话。
可我得知道夏禾小她是怎么想的,江蓠用做交换的的条件再怎么有价值,我都得尊重夏禾小的意愿才行,可人突然就开始躲着不见我了。
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回便当盒侧边那个傻乎乎的柴犬贴纸上,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天拿到便当盒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这会它憨憨地笑着,而我一如既往,不知道傻狗的主人在想些什么。
教室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刚才还汹涌澎湃的早读声瞬间被掐断了脖子,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田老师驾到。
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像僵尸一样的斜视坐姿,视线死死粘在柴犬贴纸上。
聚焦,散开。
聚集,又散开。
那个傻笑此刻仿佛带着点讽刺。
想方设法地躲着我……可最近又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做便当。
夏禾小,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魏泽的事,考试的事,还有那天在楼梯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叶~贺~舟~”
一个遥远得像是从外太空飘来的声音,隐隐约约钻进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大脑和身体都没做出什么反应,我依旧呆呆的盯着那张柴犬贴纸。
“叶贺舟。”
“叶贺舟!你清醒一点!”
我这才反应过来,猛一抬头,直直的撞上田老师那双充满了无奈的眼睛。
完了,被抓包现场。
“我在的,老师…怎么了?”我努力挤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你在的?”田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我刚刚说的你有在听吗?”
大脑一片空白,这会也没有多余的脑容量狡辩了。
我干脆诚实地摇头:“没有。”
“噗——”
“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旁边的沈安冉赶紧伸手,用力拽了拽我的校服下摆,压低声音飞快地给我传递情报:“田老师说期中考试排名下来了!在公布排名之前,她首先要点名几个同学…”
啊?
期中考排名下来了?这么快?!往常一般都是周五公布。
我瞳孔地震,这几天脑子里塞满了夏禾小、魏泽、医院那堆破事,更别说前天又来了个突发事件。
脑细胞死了一茬又一茬,完全忘了这周就要公布排名。
再等等…田老师要点名我?
。。。
几个冰冷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
——是因为那天在医院…我和夏禾小的事?
——还是…因为她说的那句…
「你母亲联系我了」
“那个人”……这三个字光是掠过脑海,就让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胃部一阵紧缩。
“叶公子,上门送东西的小姑娘一天一换,老田这时点你呢!”后排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压着嗓子,幸灾乐祸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我猛地挺直了背脊,手开始不自然的摩擦大腿。
这是第一次,在这个我认为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班级里,清晰地感受到了名为“紧张”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是要点名批评我“行为不当影响校风”?
还是…“那个人”跟田老师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家里的事?
真是的…夏禾小这边一团乱麻,魏泽的事悬而未决,江蓠的谜语也毫无头绪。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个人”也要跳出来刷个存在感吗?
……为什么这些事情就是不肯分个先来后到,都非得挤在一起来?
“叶同学,”田老师那副属于班主任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严肃声线终于响起,像法官落下了法槌,我的呼吸声已经变成了喘息声。
“这次期中考试,在年级段排名第三十三。”
“……”
教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刚才的哄笑和窃窃私语就好像从未存在。
“第一次月考在八十名左右,在期中能取得这个名次,进步很大,值得表扬。”田老师的声音平稳地宣布着结果。
哗——
短暂的寂静后,掌声、喝彩声、夹杂着几声难以置信的“卧槽?”和几道明显带着质疑的“抄的吧?”的目光瞬间涌起。
沈安冉在旁边用力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
但这些声音,持续了一段便开始稀稀拉拉的消退下去,反倒衬的残余下的掌声的有些尴尬。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肌肉不听使唤的抽动着,根本挤不出任何表达善意的面部表情。
三十三名。
就差三个。
那个在活动室昏暗光线下,我对夏禾小带着坏笑讨价还价。
说了那么大一通豪言壮志,结果自己却没做到?
前天在楼道的事……处理魏泽的事…期中考的排名… 还有“那个人”可能会到来的惶恐…
无论哪一样,都像沉重的石块,一层层堆叠在胸口,沉甸甸的,堵得我快要窒息。
哪一样,都让我无法坦然地说出口,我突然开始庆幸夏禾小躲了我两天的事实。
可今天是周三…下午有社团课。
她会来吗?
当然会。
她来的话...我又该跟她说什么?道歉?解释?
告诉她我没做到?亦或者是询问她,我们要不要给伤害你的施暴者留个机会?
光是想想,就感觉一股冰冷的恐慌从脚底蔓延上来。
“小叶,你身体不舒服吗?”田老师的声音软了几分,带着点关切,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她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
“喂喂,叶贺舟你怎么啦?”沈安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用力拽了一下我的衣袖。
我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这才惊觉后背的校服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
而全班同学,包括讲台上的田老师,都用一种混合着惊讶、疑惑和更深担忧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灼人,也让我无所遁形。
“我…我…”我想开口解释,想挤出个笑容,说句“没事,老师我太激动了”。
可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更糟糕的是,呼吸变得极其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氧气,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一阵尖锐的、高频的耳鸣声“嗡——”地刺进耳膜深处,盖过了一切声音。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里一阵翻搅。
“我…确实…不是太舒服…”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虚弱。
我几乎是扶着冰凉的课桌边缘,指甲用力抠进桌面,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出去一趟…洗手间…”
顾不上看田老师是否点头,也顾不上身后那些更加复杂的目光和沈安冉焦急的低呼,我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个令人彻底窒息的教室。
…
呼——
呼——
我大口的喘着粗气,几乎是扑到洗手间冰凉的白瓷洗手台上,双手撑着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虚浮的身体,抑制住那股强烈的反胃感。
我艰难地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脸。
苍白得像被漂白过,嘴唇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因为连续几天没睡好,眼下挂着两个夸张的、发紫发黑的大眼袋,触目惊心。
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而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
空洞,疲惫,深处翻涌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慌和……一种冰冷的、深不见底的自我厌恶。
那个眼神,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次看到,都像在提醒我一些拼命想逃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