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教室里,时间像是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缓慢而滞涩地流淌。
我安静地收拾着书包,动作刻意放得平稳而利落,将书本、笔袋一样样归位,拉链拉上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眼角的余光里,夏禾小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背对着我,维持着那个看窗外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剪影。
接受江蓠的条件,程子昂的恶行会被曝光,布告栏的真凶会水落石出。
笼罩在夏禾小身上的阴云将彻底散去,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吗?
她那么好,那么优秀,本就不该被那些污言秽语缠绕。现在,障碍扫除了,她应该多和苏婉那样明媚开朗的朋友来往,在阳光下毫无负担地欢笑。
这一段时间的波折最终能换来一个这样的结局。
至少我是满意的。
至于“保持距离”,我一开始不就是那么做的吗?
...
书包收拾妥当,我拎起它,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时,脚步顿住了。
虽然没有回头,但声音放得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社长,” 我对着门板开口,“真的很感谢你这几天的便当,费心了。” 话语礼貌而疏离。
“以后就不需要了,我自己会记得吃饭的。”
身后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动的轻微刮擦声,我知道是她站起来了。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转过身。脸上早已挂好了一个标准的、甚至带着点灿烂弧度的笑容。
我的目光精准地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没有尝试去读懂,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眼睛弯着,嘴角上扬,我突然想起万圣夜那天的小丑面具,我现在也正努力把所有试图翻涌起的留在面具之下。
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我点了点头,笑容依旧:“先走了,晚上游戏有活动要打呢。”
说完,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
冬至过后,宁澜傍晚的空气已经带上了明确的凉意,我走下台阶,刚转过楼梯拐角,脚步一顿。
一个高挑的身影,以一种慵懒却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斜倚在通往主教学楼的楼梯扶手上。
标志性的银发在微凉的风中几缕飘扬,发丝之下是那双熟悉的,带着点妖媚的红色瞳孔。
是江蓠。
来综合楼专门堵我?
“江会长还真是清闲啊,” 我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学生会没别的事忙?还是说,副会长留下的烂摊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江蓠红唇微勾,丝毫没有被我带刺的话影响。
她慢悠悠地从扶手上直起身,那双红瞳里闪烁着饶有兴味的光,像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
“不清闲喔,” 她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我专门在等你嘛。”
“找我干什么?” 我挑了挑眉,语气平淡,“那件事说好的一周期限,这才过了一天。”
江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前轻盈地踏了两步,距离瞬间拉近。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疏离感的木质调香水味再次弥漫开来,完全没了昨天在天台流露出的那点……易碎感。
此刻的她,危险而神秘,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
她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揣摩我的心理反应。
“想你,所以来找你了,” 她忽然开口,语调轻佻,带着她惯常的、真假难辨的胡言乱语,“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我自己都意外于内心的平静。
没有慌乱,没有羞恼,“哦?”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假笑,“想吧,我不拦着。”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江蓠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我如此淡定。她像是被激起了更大的兴趣,又向前靠近了小半步,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温热气息。
“和你家宝贝社长闹别扭了?”
“我从来不和人闹别扭,当然,” 我几乎是秒答,“你学生会那两个‘宝贝’部下除外。”
“噗嗤。” 江蓠被我刻意扭曲的“宝贝”二字逗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她歪着头,红瞳里满是戏谑:“嘴还挺硬。不过……” 她指了指我的手,“那你可以把手从后颈上拿下来嘛?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会让人以为你很紧张哦。”
我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又习惯性地在挠后颈。
我迅速放下手,插进校服裤兜里。
“谢谢提醒。” 我冷声道,再次把话题扯回安全区,“那我也提个醒,回答的期限还有六天呢。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抬步就想绕过她。
“哎——急什么。” 江蓠脚步一错,再次挡在我面前,她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学着我将手随意地搭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不过,她的姿态是慵懒的伸展,带着点猫科动物般的惬意。
“聊聊嘛。除了那笔交易之外,我们之间……应该也有很多有趣的话题可以聊,对吧?” 她顿了顿,红瞳微眯,带着一种笃定的试探,“而且,一天和一周,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吧?你心里其实是想答应的,不是吗?”
我的眉头瞬间拧紧,这种被人笃定地戳中心思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被一个无法完全信任的人看穿。我不喜欢这种被掌控感。
“我和你能有什么话题?” 我的语气不太友善。
江蓠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垫起脚尖,那张精致得近乎妖异的脸迅速凑近,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她刻意压低、带着酥麻质感的低音,直接灌入我的耳中:
“想不想知道……” 江蓠就像一条美人蛇,充满了诱惑与危险,“你的宝贝社长……瞒了你什么?”
???
瞒了我什么?夏禾小?
“叶贺舟。”
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夏禾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综合楼的台阶上,手里拎着那个熟悉的、贴着柴犬贴纸的蓝色便当盒。
目光复杂地扫过正以一种极其暧昧姿态贴近我的江蓠,然后又落回到我的脸上。
江蓠看到夏禾小出现,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微微侧过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温柔可亲、却又暗藏锋芒的笑容,那双红瞳里闪烁着玩味的光。
“哎呀,夏委员长?”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甜,“怎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这不太像你平日里的风格呀。” 话语轻柔。
她的目光在夏禾小紧握着便当盒的手上飞快地掠过,笑意更深了些:“是有话要和叶学弟说吗?我先回避一下?” 她嘴上说着“回避”,身体却纹丝不动,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夏禾小黛眉微蹙,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晰的抗拒。
她直视着江蓠,声音像淬了冰的琉璃,清脆而冷硬:“我跟他说什么,和你没关系吧,江会长。”
江蓠仿佛没感受到那冰碴子般的语气,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柔无害的面具,声音软糯,“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她轻轻歪头,眼神无辜地看着夏禾小,又瞥了我一眼,“人家刚刚跟叶学弟聊得很开心呢,是你突然打断的好不好?”
“江蓠。” 我冷冷地打断她们之间莫名的修罗场,“你们有话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我抬脚的瞬间——
江蓠的动作快如闪电,她猛地伸出手,一把精准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叶学弟,你不好奇吗?”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引诱和煽动,“既然当事人就在这里,不如……我们现在就当面问问夏同学本人?”
夏禾小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小动作,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江蓠满意地看着夏禾小瞬间失态的反应,扣住我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两人,那眼神里没有好奇,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彻底置身事外的疏离。
我默默拉开了江蓠的手,甚至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