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好难闻。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巴别塔】绿区医疗室的瓷砖吊顶。
“醒了?”陈星斜倚在门边,指尖夹着未点燃的江南韵,“醒了就下床动一动。医生说你没有任何的器官失灵,你到底是用什么支付了【满开】的代价?”
我瑟缩着,手指紧紧地抠住了病床的铁护栏,冰冷,坚硬。
“我不知道...”
我尽力回想着【满开】时的情况,我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朦朦胧胧的我看不清,【满开】到底夺去了我生命中的哪一个部分呢?越往前追忆,记忆就越模糊,从脊椎生起的刺痛和太阳穴的钝痛让我不得不停止对记忆的挖掘...我似乎明白了。
“记忆...星姐,我想不起来我成为魔法少女之前的事了。”
【满开】的代价是记忆。
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落在白色被单上,晕开一朵朵水花,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像有很多很珍贵的记忆,如今全部蒙上了阴霾,变成了幻影,我看不清也抓不住。
“小晚。”
星姐将我的脑袋拥入怀中。
“没事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至少我们还能把握住现在,不是吗?”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她的腰,她忽然愣了,但转瞬间便更用力地抱住了我。
“小晚,你真的是小晚吗?”
她的声音很轻。我的脑袋被搂的很紧,我没法看清她的表情。
“星姐?”
我不是江晚我还能是谁...
“没什么,我口胡了。”
她放开了我,任凭我搂着她的腰。我的眼泪在她的衬衣上留下了大块大块的水痕,松开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胸前戳起了手指。
“你别在意,好好休养。”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手法像是在给小猫顺毛。
“我知道的啦。早早...就是【朝露】,她怎么样了?”
“她的右耳永久性失聪了,左耳的听力也下降了不少——她现在只能靠助听器来维持正常的听觉。”
早早...
我的心头扫过一丝阴霾。
“她现在在哪里?”
我挣扎着爬下了床,赤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
“你把鞋穿好,我带你去。”
星姐瞟了一眼我赤着的脚,微叹着,一记手刀砸在了我的头顶。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我的脚步有些踉跄,周遭来来往往的医护看见我们,老远便让开了道路。毕竟这里是【巴别塔】,没有人不认识首席研发官的女儿,更何况她的身边还跟着魔物应对领导小组派驻在此的安全官。
“她就在隔壁病房。”星姐替我披上她的西装外套,袖口蹭过脖颈时带起细密的刺痛——那里还留着项圈的环形淤青,“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透过病房门上的观察窗,我看到吕早早正对着镜子练习发音。她的马尾辫散开了,长发垂落在白色病号服上,随着口型变化轻轻摇晃。
玻璃映出她通红的眼眶。
“医生说突发性耳聋会影响语言能力。”星姐点燃的江南韵在走廊投下摇曳的影子,“她现在听不清自己的发音,需要重新校准声带震动。”
我握紧门把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脊椎。【满开】时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闪回——紫色光焰中飘散的星屑,权杖击穿时空的爆鸣,还有她转身时右耳垂落的一串血珠。
“晚比?”吕早早的发音带着古怪的滞涩。她对着镜子露出练习过度的标准微笑,伸手调整左耳的助听器,“你醒啦。”
病床边的移动餐架上摆着冷掉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周四晚】的logo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吸管被咬得扁平,塑料顶盖被捏成了一团。
“早早...”
看见她这副模样我好想哭,但在她的面前,我必须克制,我要忍住,我要笑。
“抱歉...我有点听不清。”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左耳的助听器,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
她勉强的笑容在我看来有些惨淡。
吕早早的指尖划过助听器表面,她歪着头轻笑,耳廓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骨传导的哦,据说是你们家还没上市的新品。”
“医生还说我要学这个。”她指着桌上的《手语入门》,笑容比窗外的夕阳还脆弱,“以后上课就靠晚比帮我记笔记啦。”
我的喉咙好像哽着玻璃渣。
“对不起......”
我极力地忍住泪水,星姐沉默着搂住了我的肩膀。
“晚比?晚比是在道歉吗?为什么?”
她歪着头望着我。
“成为魔法少女也好,【满开】也好,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晚比为什么要道歉?”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了,我无力地蹲下身子,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吃Pocky吗?”吕早早从枕头下摸出半盒草莓味百奇递给我,“最后半盒了,嘿嘿。”
我咬住了草莓味的饼干棒,奶油和甜腻的香气在我的嘴巴里爆开,冲淡了泪水的苦涩。早早,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淡然?
明明你失去了听觉啊。
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换做谁恐怕都会接受不了会崩溃的吧。
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坦然。
或许你比我勇敢。
“小晚,该回去了。”星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出病房,“罗米修斯博士说要来看望你。”
“嗯...”
我顺从地跟上来星姐的脚步,临出门前,早早在病床上向我挥手。
“我晚点再来看你,早早。”
我特意大声地说话。
“嗯!我等你!”
早早的手挥的更热烈了。
走出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格外刺鼻。我攥着病号服的衣角,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罗米修斯·江的白大褂一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倒映着医疗舱的蓝光,像两块无机质的冰。
“父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
爸爸?老爹?亦或者是罗米修斯博士?还是和【巴别塔】里的所有人一样尊敬地叫他一声“博士”?
他与我相处的时间从来稀少。若非我被星姐送进【巴别塔】的医疗区,他才会在工作之余从顶楼下来拨冗见我,只怕是我死在外面了他都不知道的吧?
即使是没有被删除掉记忆,我对他的印象也很模糊。
“好好休息,晚晚。”
博士只是上下扫了我一眼,如同他以前偶尔归家那般随口嘱咐了我。
“好。”
我也如往常一般乖巧。
“陈队,我女儿劳您费心了。”博士与星姐的手轻轻相握,他抽开手时,一张黄金色的磁卡留在了星姐的手中,“一点谢礼。”
“您客气了,博士。我很喜欢小晚,照顾她也令我开心。”
星姐并不推辞,只是挂着职场微笑,将卡片塞进了口袋。
“那我就先告辞了。”
只是简单寒暄,博士便转身向医疗区电梯的方向。
面前就是你刚刚走出病房的亲女儿,你却连一句关心问候都没有吗...
你的心里...是只有你的科学吗?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星姐却再度将我搂入怀抱,她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桂花龙井的烟草味道蹭了我一身。
“对了,晚晚。”博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了身,他拨开助理与护卫朝我走来,“我给你订了营养餐,你要好好吃饭。你在学校是不是经常不吃午饭?这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哦。”我撅起嘴。
什么嘛,明明你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什么话都不跟我说呢?
明明比起礼物比起存款,我更想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啊。
“还有...晚晚,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他的目光忽然转向星姐,“陈队,也劳烦您多多照顾她。”
“分内的事,您放心,博士。”她向博士郑重地承诺着,“我会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小晚的。”
“那我就放心了。”
博士说完便再度转过身,速度快到我来不及把涌上嘴边的话说出口。
“其实博士一直都知道你在做魔法少女。他可没少向我打听你。”
星姐忽然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头。
“有机会跟你父亲多聊聊吧,他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