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下车窗,我笑着送走早早,主驾的星姐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我轻声发笑。
“陪我兜两圈?”
来不及答应,她摇下车窗,忽然加速,车像是拔地飞升的火箭一般突然启动,我与星姐的座椅靠枕猝不及防地撞了个趔趄。
“你干嘛——”
我有些嗔怪地揉了揉额头,后视镜里我的额头绯红一片,都怪她。
“怕你跑了。”
咔哒一声,星姐锁住了车门。
“所以就这样强硬地把我留在车里?”
我撇撇嘴,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那你喜欢强硬的吗?”
“才不喜欢呢。”
我想伸手敲敲她的脑袋,却顾及着她在开车,正逡巡着她忽然侧过脸来,刹那间她温热的脸颊与我的手心紧紧相贴,我的手像是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想缩回来,却被她一把抓住。
脸好热。
我透过后视镜的折射偷瞟着她的表情。
她倒是淡定地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你自己送上门的。”
我好像又掉进陷阱了。
“放开我啦,开车就好好开。”
我捏了捏她的脸皮,果然很厚。
“你在担心我吗?”
“才没有。只是担心行车安全。”
我撇过脸不看她,窗外的灯火霓虹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飞快划过,她的车速太快了,快的我根本看不清这座我从小生活的城市。
“还是一如既往的傲娇啊。”
她的脸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心。
我有没有担心他呢...硬要说也是有一点的吧。
就一点,仅此而已。
“小晚。”
“嗯?”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说什么小猪话?我怎么听不懂。
什么叫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她比那西陵湖里的老乌龟还难杀,命比那天顶山的崖壁还要硬...她在这担心什么?
我根本想不到她会有不在的一天。
“我才没空想你。”
我嘟起嘴,空着的左手却不由得攥紧了散开的裙摆。
“那样就好。”
她忽然松开了我的右手。后视镜里,我看见她轻轻地抚了抚胸口心脏的位置。
她的心脏...难道有什么问题?
希望是我多虑。
“说起来在湖心岛...你又想【满开】对吧。”
后视镜里那双眼目光灼灼。
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吗。
我低头不语,对她而言答案不言自明。
“你啊。”
她的车忽然刹车,停在路边...准确来说是我家小区门口。
我想推门下车,按住把手才想起来车门早就被锁死了。
“小晚,你怎么看待【满开】的。”
星姐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看来今天我不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她势必是不会放我走的。
“【满开】么...胜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很正常。”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大抵就是我内心最深刻的认识。
为什么会有这种沉痛的认识呢?明明在我十六岁的人生里,直到成为魔法少女前,我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挫折。好像没有什么契机能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小晚,有的时候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晚吗?”
星姐摇下车窗,点起了她的江南韵,深吸一口,我看起烟气在晚风中飘散。
“我总觉得...有些时候你不像个高中生。”
“那像什么?”
“和我一样,像个战士。”
我的心跳,在那句星姐的话落下的瞬间好像漏跳了一拍。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星姐指尖香烟在夜风中燃烧的细微嘶嘶声。霓虹的光芒透过车窗,在星姐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映得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眼睛,此刻却深邃得如同西陵湖的夜水,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沉重的感悟。
“什么意思嘛。”我的嗓子很干,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声音也显得有些沙哑。我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上柔软的布料,“我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穿漂亮裙子喝速溶咖啡的那种。”
我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星姐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混合着烟草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
“普通的女高中生?”她侧过头,目光像炬火一样落在我脸上,“普通的女高中生会在面对大罪司教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满开】?会在搭档遇险时,爆发出连我都心惊的杀意?会在目睹同伴牺牲后,还能冷静地扣动扳机…完成最后的告别?”
“小晚...你到底是谁,我有点分不清了。”
我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我的心上。洞窟里的血腥气、前辈哀求的眼神、扳机冰冷的触感、还有阿瓦利提亚那令人作呕的触手缠绕…这些画面在我被【满开】模糊的记忆深处翻涌,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恶心感。
我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翻腾的情绪。
“我...我就是我,我是江晚,高二学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面对那些可怕的魔物,星姐你直到我一直很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是我没得选啊,我是魔法少女,我只能一次次地变身,只能去面对...我,我....”
眼泪夺眶而出,淹没了我未出口的话。我想说我只想穿着可爱的裙子,和朋友逛街打游戏,为考试发愁,为奶茶的口味纠结…那些属于“江晚”的、阳光下的、带着焦糖甜味的烦恼。
星姐难得的很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碧蓝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她掐灭了手中的烟,将烟蒂精准地弹入车载烟灰缸。
“或许你本来就不该卷进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早就卷进来了...卷进这场本来与我无关的战争。
原本我应该开开心心地上学,体验社团活动,跳跳舞逛逛街然后等着上大学...可是我为什么会卷进来呢?
或许我根本就不想成为魔法少女。这样胆小的怯懦的优柔寡断的我,真的适合当魔法少女吗?
到底是什么驱使着我成为魔法少女的呢?
责任感?使命感?这种虚无缥缈高到云端的东西....
“被逼的也好,主动选择也罢,”星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小晚,你已经在战场上了。从你成为魔法少女那一刻起,你就没有退路了。战场不会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就对你温柔,魔物不会因为你不想打就放过你。‘普通女高中生’的生活…”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外那座在夜色中沉默矗立、顶端闪烁着幽蓝冷光的【巴别塔】,“对你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奢侈吗?或许吧。”好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在我的舌尖蔓延开。是啊,门禁、速溶咖啡、和早早的闲聊、甚至是被费伊古调侃…这些琐碎的日常,在随时可能降临的魔物袭击和残酷战斗面前,可不就是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样的奢侈吗?我几乎下意识地摸了**口,隔着细腻的西服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粉色心形宝石上细微的裂痕——那是【满开】的代价吗,也是将我与“普通”生活彻底割裂的伤痕。
“以前我也【满开】过。”星姐的话好像是晴天霹雳,我蓦然抬起头望向她,却发现她的眼角闪着晶莹的光,“代价呢?代价就是拖着这副行将朽木的身体,成为你们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
星姐只是自顾自地启动了车子,咔哒一声,车门解锁了。
“小晚,每一次失去,每一次伤痕,都像在灵魂上刻下新的印记。”星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我见过太多优秀的魔法少女,她们有的像火焰一样耀眼,有的像溪流一样坚韧…但最终,她们都消散了。有的死在魔物爪下,有的倒在【满开】的尽头,有的…被某些更黑暗的东西吞噬。”
我只是静静地听她诉说着,推开车门时,星姐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格外清晰。
“记住我今晚说的话,小晚。不要对伤痛和牺牲麻木,但也…永远不要天真地以为,战场只在你变身的那一刻才存在。真正的敌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藏得更深。”
车在寂静的沿湖路上疾驰,将城市的霓虹远远抛在身后,驶向未知的、被浓重湖雾和夜色笼罩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