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合拢的轻响,像一枚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漾开的涟漪是管家远去的脚步声。
当那最后一点属于“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支撑着我的某种东西也随之轰然倒塌。脊背贴着冰凉光滑的门板,身体顺着光滑的漆面一点点滑下去,直到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活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再也飞不动的鸟。
地板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裙渗进来,硌得我骨头生疼。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在天花板上涂抹出一片混沌的暗红。落地窗外,天顶山巨大的黑色剪影沉默地压过来,轮廓模糊,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吝啬地藏了起来,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令人窒息的浓黑。
“魔法少女...”
我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哽咽。这个词,曾经或许带着点玫瑰色的幻想,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铁,沉沉地压在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生疼。
星姐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比阿瓦利提亚的触手更让人窒息。“战场...没有退路...奢侈...”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试图维持的、名为“江晚”的脆弱外壳里,露出底下那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又疲惫的内核。
我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份鲜艳而残酷的差事了。魔物也好,大罪司教也好,城市的安全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了吧,反正还有别的魔法少女,反正还有魔物应对领导小组...这份重担怎么也不该落在我的肩上吧。
这不公平。
委屈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心脏好像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一般。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魔法少女的呢?
我努力在记忆的泥沼里翻找,试图打捞出那个最初的、成为魔法少女的“理由”。是像早早那样,怀揣着守护城市的炽热决心?还是像星姐那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往?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满开】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迷雾。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没有天降大任的使命感。成为“星见”,仿佛只是某个昏沉午后的一场高烧,烧得我意识模糊,再醒来,手中便多了一把冰冷的剑,脚下已是血与火的修罗场。
为什么我会成为魔法少女呢?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呢?明明我并没有那颗勇敢的心吧?
我的梦想...到底又是什么呢?
爱与希望?保护城市?这些空洞的东西怎么样都好吧...细想起来,唯一能称得上是梦想的就是在飞来寺烟雾缭绕的大殿前,我笨拙地写下愿望签,挂上高高的祈愿架。上面不是什么宏图大志,只有十六岁少女最朴素的心愿:谈一场笨拙又甜蜜的恋爱,和最好的朋友手挽手逛街,为一场考试熬夜复习,为社团活动累并快乐着,为周末该穿哪条裙子而烦恼…
明明我只想画着美美的妆,穿着可爱的小裙子,对着镜子拍拍拍,苦恼该用什么样的滤镜,加什么样的特效;有空的话就去找家店喝下午茶,吃马卡龙吃拿破仑吃提拉米苏...我从一开始便只想过这样的生活。
可现在呢?
恋爱?我连对着镜子好好欣赏自己新裙子的时间都没有。高中生活?被切割成碎片,填满其中的是变身时撕裂空间的炫光、悬赏单上狰狞的画像、同伴倒下时无声的绝望、还有【满开】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剜走一块后那令人心悸的空洞。马卡龙?呵,速溶咖啡的廉价甜味都快成了我味蕾唯一的慰藉。
“我只是...只是想穿漂亮的小裙子啊...” 喉咙里堵得发痛,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滚落,砸在深灰色的校服裙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不是为了悼念谁,也不是为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是为了那个被我自己亲手、一点点埋葬掉的,名叫“江晚”的女孩。那个本该为青春琐事烦恼、为一点小确幸就雀跃不已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女。
“这不公平…”我喃喃自语,声音破碎。我最讨厌离别,最怕疼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我、或者在我面前倒下。星姐眼底那沉重的疲惫,早早左耳上冰冷的助听器,第七位魔法少女最后解脱般的低语…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每一帧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撕扯着我早就快断掉的神经。
这份“事业”?这份“责任”?这些金光闪闪却沉重如山的字眼…够了。真的够了!
魔物横行?城市倾覆?世界末日?让它们见鬼去吧!还有别的魔法少女,还有那个庞大的应对机构!凭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压在我的肩膀上?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每一次念出变身咒语时,心脏骤然被攥紧、仿佛要跳出胸膛的恐惧。受够了剑刃砍进那些扭曲生物身体里时,那令人作呕的手感和飞溅的污秽。受够了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身影倒下时,那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窒息感...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
那就逃走吧。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燎原。
对啊,逃走就好了!从这个该死的身份里逃出去!从这场荒谬的战争中逃出去!把“星见”连同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一起锁进最深最暗的角落。我只是江晚。一个有点笨拙、有点胆小、喜欢漂亮裙子和甜食的、再普通不过的女高中生。魔法少女?让它成为一场被遗忘的噩梦吧!让魔法少女见鬼去吧!
我抬起手,用校服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狼狈的泪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种近乎虚脱的决绝感涌了上来,仿佛只要推开这扇门,走向那张柔软的大床,沉沉睡去,明天醒来,一切就能回到原点。
目光掠过地毯上那部被我随意丢开的手机,屏幕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埋葬着另一个世界的喧嚣。那个世界,我不要了。
我撑着冰凉的地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酸软得不像自己的,是长久紧绷后的骤然松弛,也是灵魂深处涌上的巨大疲惫。
我踉跄着走向那张铺着昂贵埃及棉床单的大床,只想把自己深深埋进去,用无梦的睡眠隔绝整个世界。明天?明天就请假,就说头疼,然后…再也不碰那个该死的APP。早早会担心?就说我累了,想休息。星姐找来?我就躲在家里,反正这座金丝笼足够坚固…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从这样的生活里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