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拉近到足以让他受损的右眼，也能够勉强看清白绮的五官轮廓，尤其是眼镜下那双独特眼瞳颜色的瞬间。
“来”字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罗安的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气音，烦躁的情绪也被瞬间掐灭。
异瞳眼睛？！
睁大眼睛，仔细审视那张年轻却带着疏离感的脸庞，罗安心脏猛得一沉，随即又狂跳起来，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直窜到头顶，冷汗几乎立刻就从他额角和后背冒出。
那张脸……还有那双异色瞳！
罗安猛的想起，在他转到九龙大学城的第一天，安保部主管那张严肃得近乎冷酷的脸，以及对方手中那份烫金名单就深深刻进了他脑海里，主管的声音在回荡耳边。
“…睁大你们的眼镜看清楚！记好了！这份纸质名单是拥有白霖集团顶级会员的学生！他们的脸，你们一个都不能记错！得罪了这些人，别说是你们现在这份工作保不住，连带着身份信息都可能被标记成“潜在麻烦”！到时候别说在九龙城内，到外围都是寸步难行！”
而眼前这张年轻脸庞，以及那双独一无二金蓝异色瞳的主人，就赫然位于那份“绝对不能得罪”的名单最前列！
罗安平时巡逻时，也会偷偷留意这些“特殊人物”。冷川带给他的印象就是独来独往，走路带风，几乎没见过她与人结伴同行。
但也极少听说，她像名单中个别特权学生，那样飞扬跋扈或者拿他们寻开心。
可真正的情况谁知道呢？特权者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要是刚才自己语气太冲，或者手电光晃得她眼睛不舒服……
想到自己的语气与行为，巨大的不安和后怕让罗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已，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先前脸上那严厉警惕的表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混合着巨大惶恐，尴尬和努力挤出的讨好笑容。
他猛地将刺眼的手电光柱用力压低，光束慌乱地戳向地面，拍打在自己裤腿上，差点绊到自己。
“哎…哎哟！冷…冷川小姐？！”罗安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用力吞咽唾沫，试图湿润自己干得发疼的喉咙，抿了抿嘴唇，语气切换成了极致的恭敬与小心，“是您啊！您看我这双破眼睛！真…真是瞎了眼了，差点没认出来您！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惊扰您了！”
罗安身后跟着的初级保安云浩，见师傅这副低微姿态也瞬间绷直了身体，将视线移向对方脚下的砖块，大气不敢出，显然也从师傅的反应里明白了，眼前人身份的非同小可。
见来人认出了她，更准确的来说是她在九龙大学中的身份后，白绮抬手轻摆了摆，示意没事，转而将视线重新放在了全息告示栏中的女孩上。
而目睹白绮这一平淡反应的罗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侥幸！天大的侥幸！
内心在疯狂呐喊，后背的制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不由得感叹，幸好距离够近让他看清了人，幸好他还没说出更过分的话！
培训期间主管展示的，那些得罪以往特权学生后被“处理”掉的保安图片，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白绮在摆手示意过后，就愣愣看着全息告示栏，旁边的两个安保又在看着白绮，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一时间陷入短暂的凝固。
白绮的目光终于从全息告示栏上，那个粉发女孩的脸上移开，转向这位紧张万分的中年保安。
脸色平静，既没有丝毫的恼怒，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温和地回应：“没关系，是我忘了时间，刚结束实验从楼上下来。”
白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罗安制服上的标记和那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陈旧义眼，面带歉意地补充道：“抱歉，让你们紧张了，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值班巡逻？”
这句带着歉意的回应，特别是那声“抱歉”和关心的询问，像是一股暖流融化了罗安心中的冰凉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心中那股巨大的压力，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轻松感，他甚至涌起一丝感激。
这位冷川小姐……果然和传言一样，虽然行事风格孤僻了些，但明显不是那种骄纵蛮横的人！
明确这一点的罗安肩膀明显地垮下来了一点，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带着讨好，但总算自然了些，也多了些真诚在里面。
“哎哟哟！冷川小姐您太客气了！道什么歉啊，这是我们职责所在，应该的应该的！”罗安连忙摆手，语气热络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啊是啊，今天刚好轮到我值夜班嘛，校园这么大，总得有人守着，确保大家安全嘛！”
顺着白绮刚才视线停留的方向，罗安自然也看到了告示栏新闻区上醒目的粉发女孩影像。
作为同样出身底层的人，他对这种新闻有着本能的关注同情和复杂的唏嘘。
联想到刚才白绮一直在盯着女孩看的场景，罗安抿了抿嘴，也许是因为白绮表现出的平和态度，也许是他想拉近一点距离来表达感激。
短暂犹豫过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本地人才有的熟稔口吻，抬手指向告示栏：“唉，冷川小姐您是在看这个吧？那个鸽笼区那边的事……最近闹得挺凶的。”
话语间，那只陈旧的义眼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带着些许不忍，“那个小姑娘，我见过几次，好像是叫桃栗还是什么的？大概是为了给她生病的母亲弄点吃的……年纪轻轻的，可惜了，这下算是彻底走岔路了。”
罗安话里透露着一种底层人之间的共情与无奈，同时，他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绮的反应。
听闻罗安的讲述，白绮把目光再次投向告示栏上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桃栗？”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个陌生的音节，镜片后的金蓝异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白绮没有去回应罗安关于“可惜”，“走岔路”的评价，只是沉默地看向女孩的面庞，反复与记忆中的画面进行比对，试图捕捉梦境与现实之间那微弱的联系。
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又让刚放松下来的罗安心里打起小鼓。
是不是说错话了？不该多嘴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正当罗安忐忑地想岔开话题时，白绮开口了，视线仍旧固定在告示栏上那个粉发身影，声音依然温和，甚至比刚才更轻了些：“她…会怎么样？”
罗安稍稍一愣，没想到白绮会问这个，搓了搓粗糙的手指，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这个……按规定来说，偷窃数额不大，又是初犯，关押一阵子，教育教育，再罚些信用点……估计就放出来了。不过……”
说到这里，罗安叹了口气，那只正常的右眼流露出真实的惋惜，“鸽笼区出来的人，身上有了这种记录，以后想找个正经工作糊口，就更难了，就算出来怕是也……唉。”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陷入恶性循环，未来前途黯淡。
白绮静静地听着，没有再开口追问。
晚风吹过，拂动她浅灰色风衣的衣角，也似乎吹散了告示栏影像边缘的微光。
再次看向这名中年人，镜片下的眼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谢谢告知，工作辛苦了，你们继续巡逻吧。”
这句平淡却真诚的道谢和关心，让罗安内心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和受宠若惊，同时，也久违的让他感受到了一丝职业之外的尊重。
他连忙挺直腰板，恭敬地躬身：“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分内事！冷川小姐，您回去路上小心点！夜深了，要注意安全！”
“嗯。”白绮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告示栏上女孩，仿佛要将那影像刻进脑海。
简单回应之后，白绮不再多言，转过身，沿着被景观灯勾勒出轮廓的道路，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活动广场走去。
步伐依旧平稳，但那孤独背影在路灯下逐渐拉长，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罗安站在原地，目送着白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才真正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如同肩上的卸下了千斤重担。
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旁边一脸后怕的初级安保云浩低声感慨道：“这位冷川小姐……心肠是真的好，跟名单上其他人……不一样。”
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瞥了一眼告示栏上桃栗那倔强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吧，接着巡，以后眼睛都再放亮点！”
两人在次拿起手电，光束不再那么刺眼，来回扫过四周精心修剪却显得格外寂静的灌木和道路，继续着他们的巡逻工作。
全息告示栏的光芒幽幽闪烁，粉发女孩的影像依旧定格在那里，像一块投入冰冷湖水的石子，只在知情者的心里留下短暂而复杂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