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凝视着前方道路，眼神却空洞无物，仿佛所有的色彩和情绪都被抽离，只留下一片荒芜，就像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思绪完全发散的白绮，跟随着前车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见前车转向，她也本能的转动方向盘，缓缓将车汇入深夜校园相对稀疏的车道。
完全忘记了专属通道这一茬，以至于当她思绪回笼时，再次不可避免的成为了焦点。
“哇哦！快看那辆车！”
“唉，这好像是临时停车区那辆吧？今天第二次见了耶！”
“车主长什么样子？男的女的？！”
“管那么多干什么？快拍快拍！”
道路两旁行走的学生，无论男女，无论奔向何处，都在此刻凝固，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灯，牢牢锁定在流线型的车身上。
手中的终端闪光交错闪烁着，如同盛夏夜间躁动的萤火虫群，贪婪地捕捉着这移动的奇观。
低低的惊呼，兴奋的议论，甚至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恨。扫过一张张不断闭合的双唇，纵使中间隔着特殊声学玻璃，却还是形成了无形的声浪，冲击着她本就疲劳的神经。
联想到之前的处境，她就好像动物园里供人围观的珍禽异兽一样，让她胃部突然一阵翻搅。
前方，几名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女生做了更“主动”的尝试，她们站在路边，大胆地向逐渐驶近的白绮用力挥手，脸上的笑容混合着仰慕与诱惑，明显是经过精心练习过的。
甚至有人微微侧身，身体曲线在刻意调整的姿态下展露无遗。
隔着挡风玻璃，将这一幕收入眼眸的白绮，眉心皱了皱，若是换做往日，她或许会出于最低限度的社会性礼节减速示意。
并好奇当她们知道车内坐着的是一位同性，而非异性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但此刻，她只觉得刺眼且虚伪。因这辆车而起的，充满恶意揣测和冷漠围观的荒诞剧，试图进入人墙时的困难与窒息，以及那声刺耳的“冷川女士”称谓……
平静的移开视线，并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眼前的热情示好，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标签化，对他身下这辆车的标签，而非她“冷川”这个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内心不免有些感叹，她怎么现在才明白……
手中的方向盘没有丝毫偏移，车速也没有一丝放缓，甚至还有往上走的趋势。
“暗影荆棘”带着撕裂空气的低沉嗡鸣，瞬间从她们面前掠过，巨大的气流掀起了她们精心打理过的裙角和发丝。
几人笑容僵硬，姿势凝固，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目光愣愣的朝车辆远去的方向看去，只剩下冰冷的尾流。
“搞什么啊！”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声音充满了被无视的恼怒和难堪，愤愤地跺着脚，“拽什么拽！不就是开辆超跑吗！装什么清高！”
“哎，算啦算啦，人家可能真没看见…”旁边的短发女孩试图安抚。
“就是，别生气了嘛，等明天再找机会认识就好了。”另一个女孩也赶紧劝道，但语气中也带着难掩的失落。
“没错啊，开这种跑车，还那么高调，明天打听打听就知……”
面对同伴们的劝慰，她选择充耳不闻，自顾自地低头从挎包中取出终端，手指在上面飞快的操作。
短短几分钟，就从混乱的校网找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视频上超跑的主人面无表情，在周围密集灯光的照射下，缓缓靠近漆黑的车身，弯腰坐进车内，鸥翼车门随之闭合。
暂停视频，目光紧盯着白发少女身上的穿着搭配，刻薄的嘀咕声与嘲讽清晰地传来。
“啧，一看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怪胎！看看衣服上那块污渍，也不知道脱下来，像个收破烂似的，这搭配……哼！便宜货和不知哪搞来的奢侈品混搭，真是奇葩的要死！说不定是偷开家里人的车来装逼的！”
话语中充满了对被无视的怨毒和刻意的贬低，滑向评论区时，看到了一张少女相当清晰的全身照，她微微一愣，随即盯着照片中异常显眼的银白长发，金蓝异瞳和过于精致的侧脸。
心中一个充满恶意的猜想冒了出来，皱着眉，声音带着某种猎奇的兴奋和厌恶对围过来的同伴评价道：“喂，你们看这发色，这眼睛，还有这脸……没感觉很假吗？前段时间白霖集团的那家生物科技公司，不是推出了人体组织修复和改造技术吗？”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指着照片上少女的眼睛和头发。
“我估计她全身都改造过！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搞不好是为了迎合那些老变态的特殊癖好，真够猎奇的，也不嫌恶心！”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和一种“看穿伪装真相”的优越感。
同伴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默契的没有去附和，但眼中同样闪烁着浓浓的困惑。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能拥有这种级别座驾的人，日常穿搭却如此…混乱甚至廉价，这种巨大的割裂感，超出了她们惯常的认知逻辑。
真是怪癖吗？还是伪装？又或者是某种她们无法接触到，更高阶层的“游戏规则”？
照片以及视频中对方那异于常人的发色与异色瞳眼睛，以及容貌…难道真的是…？
这种未知，让她们在失落之余，又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窥探欲。
可未知的土壤最易滋生腐烂的臆想。白绮的形象，在她们心中逐渐从“古怪的有钱人”坍缩为依附于金钱与权力，被物化的“猎奇玩物”
作为被议论的核心，白绮对此浑然不觉，也无心在意，她只想尽快离开。
被迫停下车，看向前方通往校外的九龙大学主通行门，即使是深夜，闸口前依旧排起了小段的车龙。
在最前方，一辆外表张扬的红色跑车，正被拦下，车内年轻的男车主一脸不耐，却又不得不配合门卫繁琐到近乎查户口般的检查流程，却不得不配合保安繁琐的检查流程。
递出的学生ID卡被反复核验，车辆行驶证原件与电子档做比对，检查无误归还给车主后，又被要求出示一份盖有校务处特殊印章的临时深夜通行批文。
门卫一丝不苟，流程冗长得令人窒息，后面等待的车主们焦躁地按着喇叭，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不耐烦气息。
排在队尾的白绮，侧头瞟了眼前方移动缓慢的车流，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无声的节拍，估算着等候的时间。
应该要20分钟左右吧………
她对此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以往她是不会遇到这种事的。
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仰头疲惫地靠向椅背，试图揉一揉紧绷的眉心，车辆智控系统却不合时宜的出声打断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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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身侧的车窗玻璃就传来几声轻微且清晰的叩击。
“笃、笃笃！”
白绮侧目看去。车窗外，正弯腰站着的是一位身着剪裁精良，两侧带有未来感反光条纹的黑色制服的中年男子。
左肩佩戴的微型LED徽章清晰地闪烁着“校园安全—高级安保”的字样。
面容成熟稳重，眼神锐利，但此刻的脸上却堆满了与制服冷硬感截然相反，近乎谄媚的恭敬笑容。
白绮嘴角微微一抽，抬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在侧边的感应区轻点，单向隐私玻璃与顶级声学屏障无声解除，外界嘈杂的喇叭声，催促声瞬间涌入，又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屏蔽。
见隔绝内外的黑色屏障消失，那名高级保安的目光只随意扫了眼驾驶位的车主，从体态上确定了是位女性后，便被车内极致奢华又充满冰冷科技感的内饰所吸引。
“尊敬的女士，晚上好！”原本就弯着的腰再次下降，稍稍靠近车窗，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十足的恭敬，“非常抱歉打扰您。”
全息仪表盘流淌着星云般的数据，碳纤维骨架包裹着顶级皮料，自车内弥漫出的独特清新冷香……
眼中瞬间掠过无法掩饰的惊叹与艳羡，满足了好奇心后，他的视线才重新落回驾驶位上的人，然而，看着对方那张年轻，精致的容貌，以及那双异常醒目的金兰异色瞳孔。
他明显愣了一下，瞳孔微缩。显然，对于他来说这张脸与这类车的“常规”主人形象存在巨大落差。
但好在他职业素养极高，立马压下了心中所有惊愕，视线迅速垂下，避开与白绮的直接对视，腰弯得更低了，语气更加谦恭。
“十分抱歉，女士！”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我的疏忽！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实在是对不起！您完全不需要在普通通行车道排队等候的！”
一边说着，一边极其恭敬地抬起手臂，指向车道最右侧。
那里，一道低调却明显厚重的闸门紧闭着，闸门前是一条宽敞，路面铺设着特殊材料的专属车道，左右两边闪烁着柔和的蓝色引导光带，显得格外高级，与缓慢嘈杂的普通车道形成天壤之别。
“恳请您移驾至专属通道！我已为您开启最高规格通行权限！”保安的语气带着一种生怕服务不周的卑微与急切。
白绮没有出声答复，先是检查了下对方额头有没有磕到什么，确定没有后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顺着保安恭敬指引的方向看去，那条空荡，安静，闪烁着幽蓝冷光引导的专属通道。
可安保的态度和话语，让她脑袋相当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其他东西。
那条专属通道像是一条通往异世界的裂缝，数分钟前，正是这辆车和她本人，被围困在由普通人构成的，充满猎奇，恶意揣测与污言秽语的“人墙”之中，几尽窒息。
反倒是现在，同样是这辆车和这个人，却被人以谦卑的姿态告知：看，这才是你应有的位置，你天生高贵，不必与这些凡人为伍，也不用遵守他们的规则。
不必以这些凡人为伍……这个被特权强加于身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液态金属，灌入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沉重的束缚感。
以前她不知道，但在这一刻，她厌恶拥有特权，更厌恶特权因这辆车而强加于她身上，无法摆脱的身份标签。
被强行划分出来，高高架起的孤立感，比之前那些围观者的目光更让她感到压抑和…愤怒。
一股强烈的，想要砸碎眼前一切事物的冲动在心底翻涌，又被她的理智给死死摁住。
先前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从紧绷的姿态突然放松，她的脸色也在车内明亮的线下，变得比窗外的夜色更加阴沉。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内弥漫，高级保安由于没有得到答复，只能继续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住，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想不明白面前这位尊贵的小姐为什么毫无反应，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又几秒钟后，白绮没有任何言语，下颌极其轻微，近乎机械地向下一点，发出一声轻嗯，随即双手重新握紧方向盘。
紧张的高级保安如蒙大赦，猛地挺直腰杆，对着头肩的通讯器急促而恭敬的低语了几句，并抬手向其示意。
那道厚重的合金闸门在岗亭的控制下，无声，流畅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那条冷清，象征着绝对特权的通道。
蓝色的引导光带亮度猛然暴涨，如同铺设了一条通往孤高王座的星光之路。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暗影荆棘”缓缓启动，优雅而冷酷地转向，跟随着高级保安的引导，离开了排着队，冲刺的喇叭声和不满目光的普通车道，平稳地滑入专属通道。
就在车身完全没入蓝光区域的瞬间，白绮冷漠的目光最后一次扫向普通车道。
毫不意外，清晰地捕捉到那些表情凝固，继而扭曲的面孔，错愕，震惊，不满，艳羡最终都转化为焚尽理智的嫉妒与不加掩饰的愤怒。
尤其是那辆红色跑车的年轻车主，他刚刚经历完极其繁琐的检查流程，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虚脱的自得，刚打开车门，还没来得及进入车内，正巧瞥见白绮以碾压性的特权姿态离去，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再变黑，五指握拳，拳头带着全身力气砸向车顶，嘴唇无声地喷吐的什么？
白绮理解这些目光，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那个破坏规则的人，还是个傲慢，冷酷，仗着财富与特权践踏一切规则的可憎符号。
后视镜中，闸门在她身后无声而决绝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只剩下通道内绝对的寂静，以及轮胎摩擦路面产生的，如同细沙滑过冰面的诡异沙沙声和引擎低沉的脉动。
两边幽蓝的光带在哑光黑的车身上流淌，跳跃，不断照亮着白绮毫无表情的侧脸。
瞅着后视镜中自己那双在闪烁蓝光下显得更加妖异，更不像人类的金蓝异瞳，里面翻涌着比通道还要深的疲惫，以及无法驱散的，对自身存在方式的深深厌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