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区主干道弥漫着一股焦糊与金属撕裂的气息,扭曲的金属与碎裂的复合材料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座座令人心悸的坟丘。
空气中充斥着臭氧灼烧、合成皮革熔毁和某种可疑的甜腻血腥混合的复杂气息
几辆几乎面目全非,重度改装车辆与一辆严重侧翻,注册于内城区的黑色超跑纠缠在一起,燃烧的余烬还在弥漫着,隐约间,还能看见几缕刺鼻的浓烟。
巨大电子警示牌,闪烁着刺目的红蓝禁令标志,将这片狼藉围成了禁区。
从凌晨便一直忙碌到现在的警员们暂时收拢,聚集,围成一个充满焦躁气息的半圆,听着事故分析师在几块悬浮数据板前做简报。
"……根据现场重建轨迹显示,目标车辆是一辆注册于内城的“暗影”系列超跑,在03:10左右以极高速度驶入该路段,随即遭到六辆重度改装,来源不明的车辆追击。”他停顿片刻,冰冷的指尖在数据板中划出一道惨绿的数据流轨迹。
“综合现场电磁残留,车辆损毁等级以及主干道监控记录下的画面,车辆极大可能为外城区“银狐”帮的武装车队。”
分析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熟络的平静。
“追击过程涉及多次高危别车,撞击和武器干扰,最终,导致黑色超跑失控撞向右侧隔离墩发生侧翻,后方两辆追击车辆因距离过近,速度失控,发生碰撞并引发剧烈爆炸……”他轻点中间最大数据板中的提交按键,“最终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高危险的非法追击行为,动机不明,建议从外……”
“哼,动机不明?分析得可真他娘的清楚!”一名倚在警用摩托旁的老油条警探,忍不住嗤笑出声,吸引了围观警员们的视线,“内城的金疙瘩出事,上头急得跟老母被人操了似的,把整个猎户区的警力都抽调过来,就为听你这些废话?”
他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摩托,冰冷合金外壳上的划痕,拿起胸前被浓烟熏模糊了的护目镜,在油腻的制服袖子上使劲蹭了蹭,动作充满了被浪费时间的戾气。
“他妈的!”作为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员,他还不可避免地与剩余追击者,发生了短暂交火,在对方逃离后,又一直待到现在,“那些买了白霖医疗会员的公司狗们,都没这待遇吧!”
“师傅…话也不能这么说。”接话的是年轻的新人警员,他试图保持严谨,目光扫过远处那堆燃烧的余烬,“分析师的意思是袭击者身份不明,动机不明,这…这背后万一牵扯更深呢?分析师不是也说了嘛,有可能是外城的“银狐”帮。”
他声音并不大,但在老警探的牢骚后显得格外清晰。
老警探也没想到他带的徒弟会反驳自己,内心相当不爽,可看着对方那年轻的面孔,他又懒得计较了。
“更深?”身旁传来一个颓废的女声,胸口挂着的牌子显示职位是负责数据追踪,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智能眼镜,镜片边缘闪烁着查询失败的红芒,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低声斥责,“深个屁!那帮老爷们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外城区那块“鸽笼区”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死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就恨不得掘地三尺。”
她突然转头对着分析师:“分析师,你能说说,这伙敢在内城区的车身上动土,还特意选在猎户区主干道动手的疯子,查出来半根毛没有?身份?去向?有吗?”
质疑如同冰冷的刀片,直接刺向结论的虚无。
分析师稍稍一愣,连忙在悬浮数据板中查询,数据短暂闪烁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底气不足的回应:“追踪信号…受到高强度屏蔽源覆盖…无法接入回溯系统……路径分析受到复杂电磁环境影响……”
“看看!又是这套!”老警探站直身体,声音拔高,“不是信号干扰,就是环境复杂!尼玛,要我说,这些亡命徒搞不好就是那些大佬自己养的狗,现在狗咬狗溅了主人一身血,就折腾我们这些讨生活的耗子来闻味儿!查?查个鬼哦!到最后还不是找个替死鬼糊弄过去?”
“慎言!”老警探身旁始终沉默的警员,脸色一变,用手肘怼了一下对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视线中几个原本抱着胳膊沉默的警员,都开始微微骚动起来,有人皱眉,有人眼神游离。
“慎什么言?老子哪句说错了?”老警探的火被朋友这么一肘,彻底被拱了上来,“哎,这帮老爷们小姐出点什么事,上头哪次不是把我们当牲口使唤?守在这破光带后面风吹雨淋的,我们是什么?人形路障?!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来穿这身皮子的!”
“唉…又是内城大玩具飙车,炸得倒挺有艺术感的,害老子半夜爬起来吹冷风。”
“追得这么狠,不像普通寻仇……路线选择完全是冲着把人逼死去的。”
另一个女警抱着手臂,盯着远处扭曲的金属,嘴唇抿得发白,最终也只是把一句“浪费公共资源”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眼看争论愈演愈烈,旁边一些阅历不怎么丰富的年轻警员们,都默契的选择了避让,省得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手指无意识地在战术平板上滑动着分析师共享的数据模型碎片,低声与同伴讨论着:“看这撞击点数据和能量残留分析,对方用的改装级别不低,有点像是职业的……但是这手法又有点糙,矛盾。”
更多警员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隐忍的不爽,他们凌晨被紧急集合令从床上拽起来,警局几乎是倾巢而出。
“别吵了,说了那么多,重点是那开超跑的死了没?”
先前用手肘怼了老警探的警员,沉声制止了这场争吵,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迫切,现场聚集的警员里也逐渐响起压抑的附和。
分析师见争吵停滞了下来,推了推鼻梁上反射着数据流光的眼镜,立刻就开启了“和稀泥”模式:“各位同僚,都冷静些!袭击者的动机,死者身份,这些都是后续深入调查的重点,目前现场环境复杂,证据提取优先级更高。”
说罢,隔着人群指向远处:“那边救援队和医疗队的同事们还在紧张作业,道路修补队也在标记损毁区域。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现场安全,保护第一手证据链完整,防止二次……”
他巧妙地用“证据链”,“二次损害”这类专业术语和指向其他忙碌队伍的动作,成功地将警员们即将爆发的,关于“值不值得”的争论引回了“专业流程”的轨道。
效果也十分显著,争论声渐渐低了下去,被现场各种机械噪音淹没。
事故中心的车辆残骸堆,曾经闪耀的超跑和两辆面目狰狞的改装追击车,此刻,已扭曲融合成一堆散发着焦臭的金属坟墓。
救援队队长老雷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金属,穿透液压工具尖锐的嘶鸣,精准的下达命令:“A组!稳住扩张器!C形柱变形太狠,小心回弹!B组,剪切钳准备,听我指令,目标主驾侧门框!”
负责支撑的机械臂发出沉闷的液压增压声,两具强力扩张器如同史前巨兽的颚骨,死死咬住那扇被挤压得如同抽象金属雕塑的改装车门框。
金属在极限压力下发出濒死的刺耳呻吟,焊接点和复合材料层层崩裂,火花如同绝望的萤火虫般四下飞溅。
“加压!稳住!好!停!”老雷紧盯着传感器传回的结构应力数据,吼声不带停歇。
一把巨型的合金剪切钳,带着工业级别的暴力,缓缓切入扩张器创造出的缝隙,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巨响,一大块扭曲的金属被硬生生撕下。
瞬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混合着内脏破裂的腥臭,立马取代了之前的臭氧味,狂暴地涌出豁口。
即使戴着高级过滤面罩,几个新队员的身体还是明显僵了一下。
“我你妈…这味…地狱厨房今天加料了?”一个队员强忍着反胃,声音透过面罩闷闷地传来。
“发现乘员舱!老天…真够惨的。”队员的声音低沉下去。
几具已经无法分辨人形的尸体被碳化,挤压,撕裂,软塌塌地嵌在后座椅残骸的缝隙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队长老雷眼神都没偏一下,死死盯着面罩上跳动的各项参数:“坚持住!现在不是嗅玫瑰的时候!动作快!B组清理通道障碍!C组,准备高清成像探头给我插进去!确认没有一点“肉馅”遗漏!”
他的命令冰冷高效,带着一种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无情冷静。
强光探头才刚深入黑暗黏腻的残骸内部。
老雷面罩内置的屏幕上,立马就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两具人体被高温,冲击力和金属挤压彻底揉碎,完全无法辨认人形,如同被粗暴塞进罐头后又经历剧烈摇晃的肉酱。
“运尸袋!最大号!准备接收!"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手脚都给我利索点,注意断茬!稳着点搬!骨头渣子都别落下!当它们是你们亲爹一样轻拿轻放!这可不是拼积木,哪缺了块人家医疗佬可没处配!”
队员们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冲击,如同操作极其精密又极其污秽的仪器。
扩张器小心翼翼地撑开最后一点阻碍人体的空间,数双戴着厚重防割防腐蚀手套的手,极其谨慎地探入那血肉泥泞的洞穴深处。
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粘稠的拉扯声,一点点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从金属尖刺和融化塑料中剥离,小心翼翼地挪到展开的运尸袋中。
外面的担架早已准备好,铺着厚厚的高分子吸收材料。
当他们终于将两团几乎不成形状,裹满了焦污物和金属碎屑的“包裹”抬出,极其平稳地转移到打开的黑色运尸袋中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汗水在他们额头上流淌,不是因为劳累,而是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然而,新队员就比较惨了,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刺激,急忙掀开防护服,扯下过滤面罩,摇晃着身体走到一边弯腰止不住的呕吐。
“固定好了!任务完成,交给医疗队!”老雷对着通讯器喊道,声音里难得地带了点如释重负,来到两名呕吐的新队员身旁,轻拍着两人的后背。
早已在后方待命的专业医疗队立刻上前接手,领队的是一位高挑,干练的女医生林澜,她身后跟着几个助手,男女皆有,穿着无菌隔离服,戴着增强现实面罩围了上来。
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在打开运尸袋拉链,看到里面内容的瞬间,动作也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凝滞。
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喉头滚动了一下,别开了视线半秒。
林澜仔细扫了眼担架上的“人”,接着又转过身,拉开了另一个运尸袋,俯身仔细看着里面的碎块,即使隔着面罩,也能看到她眉头瞬间紧锁。
“高温熔融伤叠加超压冲击伤和复杂撕裂伤…组织液化程度极高…体腔完整性…完全丧失。”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啧,这种级别的冲击撕裂…修复舱能不能重构基础轮廓都难说。”
旁边一个男医护也附身检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林主任!您看这…躯干的完整性居然能保留到这个程度?救援队那帮家伙怎么做到的?简直是……奇迹般的剥离!”
她闻言抬起头,隔着防护镜片看向正在收起工具,满身油污血渍的救援队员,语气平淡:“确实…能在这种高温挤压状态下保持主要肢体连接,没让他们变成一堆零碎送过来,那帮“铁钳手”今天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男医护听到这不咸不淡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
林澜也注意到了身旁人的不自然,但她也懒得过多解释。
招呼人合力将担架送入医疗车后部的修复舱,里面复杂昂贵的修复舱正嗡嗡待机着。
厚重的舱门才嗡鸣着闭合,那边救援队的通讯器里又传来急促的呼叫:“等等!别停!右后轮拱夹层里面…还有半截大腿连着躯干的肉块!”
远处道路修补队的工程无人机则在道路上方,忙碌地扫描路面,将能量武器灼烧的凹痕,飞溅的金属碎片划痕和爆炸冲击波造成的龟裂区域,用高亮激光逐一标记出来,等待后续的纳米填充或模块化路面来进行替换。
距离这片混乱核心区域的十几米开外,道路被一条红色光带封锁,光带上面循环流动着“禁止通行”的全息标识。
光带外侧,矗立着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穿着深蓝色战术外套,袖口处有部分红色装饰,胸前的浅灰色战术背心后面,标识着“特警”二字,手臂与腿部覆盖着合金护板和强化陶瓷护具。
不仅如此,两人身上还穿戴着第五代EXO外骨骼装甲,全身模块化的装备在阳光映照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两尊由科技与力量浇筑的铁塔。
景泽明如标枪般挺直站立着,半覆盖式黑色头盔面罩下,目光透过泛着蓝光的战术HUD平视显示系统,扫视警戒着面前空旷道路的尽头。
胸前改装的AR系突击步枪,稳稳地抵在胸前战术背心的枪挂带上,手指虚扣着扳机护圈。胸前快拔枪套里的手枪保险闪着微光,后背还挂载一把智能霰弹枪,在外骨骼装甲的增幅下,显得轻若无物。
景泽明目光如炬,穿透头盔目镜,履行着警戒的职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然而,就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他的搭档柯赛特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歪着脑袋,背对着景泽明,也背对着需要警戒的区域,明明有外骨骼装甲的辅助,身体却还是歪斜地站着,身体重心落在左腿上,右腿随意地微微屈起,双手交叠在腹部抱着AK系步枪。
她没有佩戴头盔,修剪利落的褐色短发被微风轻轻拂动着,面部覆盖着一个特殊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但此刻明显过于放松的紫色眼眸。
完全沉浸在不远处上演的那场,充斥着破碎金属与破碎生命的荒诞剧里,眼神在警员们的争论,救援队切割残骸的机械臂,医疗人员匆忙搬运尸袋的担架之间,漫无目的地游移。
仿佛眼前的一切,比可能袭来的威胁要有趣得多。
后腰磁吸挂点上,斜挂着的银色短斧,随着她偶尔轻微晃动的身体反射着冰冷的光,大腿外侧枪套里的手枪更是处于红色锁定状态。
慵懒面对任务现场的柯赛特,与尽职尽责的景泽明形成刺眼对比,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警戒线内是喧嚣的地狱,警戒线外是暂时沉寂的城市脉搏。
景泽明视线划过头盔HUD,环境扫描数据流左侧悄然跳动着的数字,内心估摸着,身旁搭档这副散漫态度维持的时间。
直到身侧传来一声异响,他稍稍侧目看去,对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枚磨损得厉害的老式硬币,纤细的手指戴着战术手套和护甲,灵巧地让它在那双曾操控突击步枪的指背上翻滚跳跃,紫眸里映着远处跳跃的警灯和修补队喷枪的蓝焰,空洞又若有所思。
头盔下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股混合着无奈,焦躁和职业性愤怒的火气,终于还是顶到了景泽明的喉咙口,头盔内置的通讯器无声地闪了几下,他最终还是接通了小队加密频道:“柯赛特……”
声音低沉简短,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不容置疑的提醒,视线透过头盔目镜,刺向柯赛特那副毫无防备的背影。
柯赛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枚硬币稳稳的被她停在手背上,她没有立刻回头,歪着的脑袋稍微正了正,又几秒钟后,她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带着一种刻意的迟滞。
紫色眼眸转向景泽明,迎上他头盔面罩后,那双极为不满的眼睛,两人就这样隔着头盔和口罩沉默地对视着。
她的眼神里没有歉意,更找不到一丝被点破怠惰的窘迫,只有纯粹的询问和被打扰“看戏”兴致的不耐,几秒钟后,柯赛特没有说话,只是夸张地将头摆向一侧,颈部的装甲关节发出轻微的液压声,眼瞳向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将手中的硬币,无声地滑入了战术外套的口袋,重新举起步枪,极其缓慢地调整着重心,拖着脚步,带着明显的敷衍,身体一点点转回了“正确”的方向。
重新望向前方空旷的公路,眼睛空洞无神,焦点涣散,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看着这一过程的景泽明,太阳穴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内心涌起一阵熟悉的,深深无力感,他真的是想不明白,上面到底怎么想的?把这尊“自由女神”塞给他当搭档?那么大个基地就不能换别人折磨吗?还是就因为她姓柯?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压下内心疯狂吐槽的冲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警戒区域,可眼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对方。
看着柯赛特那依旧松垮的站姿,握着枪柄的手也显得有些无力………
合上眼睛,算了算了,景泽明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能听话的转过来,面向需要警戒的方向,而不是彻底躺平,这大概已经算是他俩搭档关系中的历史性突破和柯赛特小姐今天心情尚可的表现了。
要求她像自己一样全神贯注?那简直是奢望,恐怕也就只有基地门口的石狮子能做到。
就在这时,他头盔内置的通讯器里,响起了柯赛特那标志性,带着点慵懒又拖长了尾音的萎靡声线;“景领导~Ciallo~(∠・ω< )⌒★”
这声音在隔绝了外部噪音的耳机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还带了点电流模拟出的,故作甜腻的颤音。
对此早已习惯的景泽明没有转头,只是战术头盔非常轻微地朝身旁柯赛特的方向,偏转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表示他在听,姿态依旧紧绷,戒备着。
通讯器里的声音继续响起,那点甜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于讥诮和慵懒混合的音调。
“你说上头这脑袋是咋想的?”她稍微顿了顿,似乎在欣赏自己接下来的比喻,“是觉得咱俩长得像门神吗?把你我这种恪守岗位的优秀“模范标兵”,大半夜的调来这边….看大门?”
“看大门”三个字被咬得特别清晰,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
景泽明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刚想用那套标准的“服从命令是第一天职”的说辞回复。
但柯赛特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的声音陡然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却又清晰传入通讯器的低语,仿佛是发现了什么荒谬真理。
“啧啧,这“看大门”也分三六九等啊,景sir,瞧瞧这阵仗。”她脑袋向后偏了偏,紫色眼眸的余光再次扫过身后那片众人奔忙的核心区域,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幽光一闪而逝,如同黑暗中突然点亮又熄灭的火柴,“想想看,要是翻在那的是辆挤满了外城打工仔的破旧公交壳子……那么这会搁这儿“看大门”的,大概就只有我俩屁股底下这两块会发光的电子胶带了咯,稍微好点,估计也就俩巡警过来贴个封条,然后,再派个清道夫机器人玩会“零件拼图游戏”就完事喽!”
她甚至还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连个帮忙吆喝清场的扩音器都未必有,哪像现在,“镀金棺材”翻了,差不多全城的“条子”和“修补匠”都得半夜爬起来,连带着我们这种精锐也得杵在这当霓虹灯柱子,这么豪华的追悼会,真不常见吧?”
稍稍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动作,语调回归慵懒:“生命的重量?唉,啧啧,果然还是得镶着金边才够秤驼啊。”
通讯器里陷入一片沉寂,景泽明头盔下的表情僵硬。
他知道柯赛特说的这些在某种意义上,及其接近社会残酷的现实,但这种赤裸,带着黑色幽默的指控,又让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下意识地借着这短暂的沉默,稍稍侧过头,用战术头盔的侧后方传感器,快速扫了眼身后那片依旧混乱,但各项事务都井然有序推进着的事故现场,然后,他迅速地将视线收回,重新投向前方。
可通讯器里却传来了,搭档柯赛特一声深深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充满了厌倦和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唉,所以说啊,我才放弃了跟我那群兄弟姐妹们争夺家族话事人的位置……”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渐渐沉寂,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
只剩下景泽明挺直的背影和柯赛特那虽然面朝前方,眼瞳却陷入了某种回忆,而显得空洞茫然的身影。
冰冷的合金纤维在柯赛特掌心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低头摊开那只覆盖着特殊护甲的手掌,左右翻转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金属与血肉的联结,飘向记忆中内城模糊而恢弘的剪影。
“真是讽刺……”声音透过口罩颌下集成的微型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被电磁过滤也难以完全消弭的苦涩,“当初放弃了一切从内城里跑出来,一路来到外城这犄角旮旯,就是想离那些糟心事,那些陌生的算计,虚伪…越远越好。”
她停顿了一下,覆盖装甲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摸着脸上的特殊口罩,在注意到后又蜷缩起来,指节的金属衬板发出轻微的铮鸣。
“兜兜转转,像个被无形绳索操控的木偶,到头来还是回到这片是非之地站岗。”她口罩遮挡下的脸孔,扯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嗨呀!说实话我还真u有点好奇,我那群“亲爱的”兄弟姐妹们,看到那个最是讨厌束缚,最爱惹是生非,大名鼎鼎的柯赛特大人,如今穿着这身铁皮,像个人形高级门禁识别器一样,脸上会是什么精彩表情呢?哈哈……"
一声短促的嬉笑,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叹息,“唉,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喘气的?命运这玩意,对我来说还真是幽默。”
这番话与其说是牢骚,不如说是一阵裹着粗粝金属棱角的冷风,刮过了空旷的执勤点。
景泽明静静聆听着,同时,他嵌着传感模块的战术目镜平稳地扫描着前方。
他对于柯赛特家族内部的倾轧史,没有丝毫探究的兴趣,过去只是偶然听闻些只言片语,此刻,在她本人带着自嘲的叙述中被重新激活,一种混杂着疏离与轻微不适的奇特感觉,在心里悄然漾开。
他不作评判,只是将这份异样感归咎到了,跟对方相处不来的原因里。
就在他有点考虑要不要开口安慰一下,柯赛特的情绪转变却如同外城骤起的沙暴,毫无预兆且迅猛无比。
上一秒还在昔日家族泥潭里徘徊的阴郁,转瞬间就被一种近乎挑衅的躁动取代。
她毫无征兆地抬起覆甲的手臂,手肘带着一股刁钻的力道,猛地朝景泽明的肋侧怼去,动作迅捷,刻意,显然是个惯犯了。
她甚至都开始在脑海中想象,景泽明身体瞬间地绷紧,然后厌恶躲开的模样。
然而,这一次的“友好互动”,她甚至没能擦到对方战术背心的边缘,景泽明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最小的幅度,流畅地向侧后方滑动半步,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的规避程序。
偷袭落空的柯赛特瞬间卡壳,脑袋猛地转向景泽明,眼睛夸张地调整着焦距,最终定格成一个极其滑稽,充满鄙夷的“大小眼”。
而看着这一幕的景泽明,内心唾弃起先前考虑要不要开口安慰对方的自己,又对柯赛特眼中的鄙夷感到十分无语。
小队通讯频道里,立刻就炸开一串经过降噪扭曲却依然能清晰分辨出暴躁本音的怒骂:“***!躲什么啊?我准你躲了吗?!景泽明你这块又臭又硬的合金疙瘩!屁股装了感应雷达是吧?!”
她悻悻地收回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覆盖着金属护板和背心的胸膛微微起伏。
面甲下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随即扬声器里传出了刻意拔高,极具浓重表演性质的抱怨声,在空旷地带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金属钉。
“哈!上头那群脑袋灌了冷却液的决策层!看看!看看!!”她动作夸张地抬手,锤了锤自己覆盖着装甲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此优秀,经验如此丰富的尖端人才——我!柯赛特!理应出现在核心区域执行最高级别任务!结果呢?!”
她猛地指向一旁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的景泽明,指尖几乎要点到他的脸颊,“结果把我塞来守这鸟不拉屎的破地!还配了个死脑筋的,只会听命令的榆!木!脑!袋!真是浪费资源,暴敛天物啊!”
景泽明斜眼平静的瞅着柯赛特浮夸的表演,或者该说是犯病更为贴切,情绪上没有丝毫过多的变化,可也现在他以为对方会就此罢手时,柯赛特下一秒的话就直接让他破了防。
“唉!你跟我说实话,”突然从表演状态恢复正常,她歪着脑袋,话语中带了一些探究的意味,“你是不是偷偷打了报告,让上头把本小姐调过来和你搭档,噫~喜欢本小姐?”
“喜欢本小姐”这几个词,带着尖利的倒刺,狠狠扎进了景泽明耳朵里,他原本绷直的脊背瞬间僵硬了好几秒,如同精密的齿轮突然卡入异物。
他缓缓侧过身,战术目镜锁定柯赛特那张蹦出这惊世言论面甲。
覆甲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关节的金属衬板摩擦出细微的锐响,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在胸腔里腾起,他并非没有情绪,只是早已习惯了用严苛的纪律将其冰封。
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一下,便紧紧抿起,唇角向两边下撇,整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表情。
“😯喔~”她隔着面罩,缓慢地发出一声惊叹,轻声评价,“好有意思的表情啊。”
看到柯赛特这副反应,认酝酿好反击,准备让这个聒噪女人闭嘴的景泽明,停了下来,并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暴露在外,正向上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挑衅和揶揄弧度的眼角。
那是一种…纯粹的,没事找茬的恶趣味。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胸口的怒气像是被无形的代码覆盖,删除了,跟这种家伙较真?那简直是对自己逻辑核心的侮辱,是毫无价值的能量损耗。
重新冷静下来,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反驳后,对方会更加亢奋地纠缠不休的场面,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太不划算了。
他果断地将即将出口的斥责咽了回去,如同系统执行了一次高效的数据清理。
紧绷的肩线重新放松,他漠然地转回头,视线投向远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程序运行中一段微不足道的乱码干扰。
内心平静的安慰,无所谓,就当是每日必修的BUG忍耐训练,完成一项日常慈善指标罢了。
这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柯赛特口罩下那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瞬间冻结了,她感觉自己蓄满力量的拳头,狠狠砸在了一团冷硬的,足矣吸收所有冲击的非牛顿流体上面,令她憋屈得让她胸口发闷。
“啧!”一声清晰的不爽从扬声器里挤出,带着被无视的恼羞成怒。
她大脑瞬间推翻了所有“适可而止”的逻辑判定,她打算故技重施!只不过这次速度要更快,角度也要更为刁钻!覆盖着合金护甲的右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瞄准了景泽明左臂肘关节后侧那处相对脆弱的战术服连接缝隙。
并十分确信这次对方绝对躲不开,手臂即将爆发的刹那。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引擎震动信号,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第一颗石子,同时穿透了两人高度灵敏的听觉增强模块的滤波层。
而那声音正来自前方,并非外城中常见的劣质引擎或内燃机粗糙的轰鸣,而是低沉,稳定,带着一种内敛的澎湃力量感,如同深海巨兽的心跳,正向着他们逐渐逼近。
时间刻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重置,短短两秒钟,柯赛特蜷缩的手指倏然弹开,前一秒还蓄势待发的偷袭姿态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身体关节各处的液压阻尼器瞬间锁死,将她从准备铁山靠的弧形姿态硬生生拽成了挺拔的立柱。
大腿外侧原本锁定的手枪瞬间切换至解锁状态,右手自然地握着胸前AK系步枪,并未触碰板机,却处于最佳的应变启动位置,之前所有玩世不恭的微表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对任务冰冷的专注。
旁边的景泽明也同样如此,他身体重心在微不可查间下沉了数厘米,双腿微分,形成了最稳固的战术支撑姿态。
两人的动作精准同步,如同被同一个无形的指令核心操控,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个人烙印。
柯赛特的转换带着一种被强力扯回的迅猛爆发感,而景泽明的应对则如同寒冰般冷硬精确。
引擎的轰鸣声愈发清晰,并迅速具象化,一抹锐利的银色出现在道路尽头,流畅的车身线条切割着光线,带着一种车主身份不凡的出尘冷冽感,高速逼近警戒线。
柯赛特紫色眼眸微微一凝,虹膜中的高级战术辅助瞬间启动了多重扫描模式,覆盖在生物眼球表面的强化光学镜片高速调焦着。
红外热成像勾勒出引擎舱的高温核心,光谱分析快速掠过车身涂层,电磁信号捕捉器锁定了车辆微弱的身份识别信号波段。
视网膜上叠加了一层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流淌着幽绿色数据的叠加画面,世界瞬间被解构,各项参数如同水银泻地般流淌列出。
【目标:陆行载具—银翼III型(定制款)】
【涂装:高级哑光银】
【速度:182km/h(持续减缓)】
【能量核心:第六代高纯度机械动力引擎(运作稳
定)】
【防御等级:无查看权限】
【注册人信息:
【姓名:亚轲】
【性别:女】
【年龄:28(生物认证)】
【所属区域:猎户区﹣白银西郊(贵族保留地)】
【隶属机构:白霖集团】
【权限级别:无查看权限】
【……扫描继续……无武器配备……乘员:1(驾驶位)……】
“猎户区注册…白银西郊定制牌照…车主亚轲…28岁…隶属白霖集团……”柯赛特声音低沉,透过口罩扬声器传出,语速飞快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节都像是从数据库中精准读取的坐标点,毫无情绪起伏地报出关键信息。
最后一道识别反馈确认的瞬间,柯赛特与景泽明视线在空中短暂碰撞,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一种在无数次任务中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同步性在信息交汇中达成。
景泽明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信息确认,车辆无授权通行此区域,高危区域临时管制仍在生效中。”
他的语调平板得像在朗读操作手册,但柯赛特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
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遇到超出常规事件的谨慎评估。
不过想想也对,这串信息组合在一起,本身就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精英气息,白银西郊更是九龙环城精英们汇聚的巢穴。
对方没有通行权限,那么事情也就很好处理了,之后就算出了什么事甩给上面就好了。两人抱着差不多的想法,一个极其简单的共识达成:拦截!
柯赛特轻点手腕上的屏幕,后背左侧肩胛下方,一块看似装饰的金属装甲板无声地脱离了磁吸锁定,伴随着难以察觉的微型旋翼嗡鸣,一台碟形警备无人机如同解除束缚的蜂鸟,瞬间升空。
机身两侧的强力频闪警灯急促闪烁起刺眼的光芒,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音,只有冰冷的光在空气中切割出令人心悸的扇形区域。它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悬停于银色跑车前引擎盖上约三米高的位置,形成一个无声但极具压迫性的警示标志,构成了一道无形的栅栏。
景泽明在柯赛特启动无人机升空的时候,就向前迈出两大步,沉稳有力地占据了道路中线偏左的位置。
左手抬起,五指微张掌心向前,做出了一个清晰,标准的交通管制“停下”手势。
银翼跑车强大的制动系统瞬间响应,四条高性能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沉闷而短促的哀鸣,稳稳地停在了无人机投射下的无形光栅之前,距离景泽明的手掌恰好保持了一米。
车身姿态完美至极,显示出驾驶者非凡的控制力,引擎低沉地咆哮着,如同被强行按住的猛兽。
柯赛特与景泽明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保持着精准的战术间距,同时,向着银色车辆缓步逼近。
两人的气场瞬间从刚才的别扭搭档切换成冰冷的执法机器。
因为检测到对方性别为女性,柯赛特播放口罩里预先录制的标准电子音,冷静而不容置疑:“请注意!前方道路因安全管控暂时封闭。请出示您的身份凭证,通行许可,并说明……”
电子音的播报戛然而止。
车辆门轴运转没有丝毫迟滞感,流畅,平稳,充分显示了这辆昂贵载具的顶级工艺。
一只包裹在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裤里的腿迈了出来,黑色红底高跟的鞋面光可鉴人,鞋跟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清晰,克制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完全脱离车辆,站定。
“我需要两位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