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凉意透过椅背渗入,白绮靠在公园长椅上,低头闭目休息。
四周孩童的嬉闹,学生们的谈笑,远处工薪族压抑的通讯声,还有清洁机器人规律的嗡鸣,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嘈杂背景音。
可奇异的是,这片人造绿洲的喧嚣,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心烦,反而像一层模糊的屏障,短暂的隔开了白霖集团的阴影,强制演讲的压力和信箱里那99+待处理消息的窥探。
带来一种难得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感,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放空中。
然而,这片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串规律而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声,逐渐由远及近,穿透了背景噪音,目标明确地朝着白绮所坐的长椅而来。
来者的脚步声带着一种每日重复形成的惯性节奏,直到在距离长椅仅剩几步时,声音才骤然停顿,像是直到现在靠近才注意到长椅上的白绮。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落在了白绮身上。
那目光起初带着一丝被打扰惯例的轻微不悦,例行公事般的审视,大概是在确认是谁占据了她习惯的位置。
猜测对方大概率是一名在读大学生,弯腰抬手轻点了点,正在垂头休息的白绮肩膀,用满是疲惫但依旧礼貌的声音提醒道:“抱歉,妹妹,这个位置是我每次来公园习惯坐的,可以的话,我可能向你支付7000信用点来请你离开,你觉……”
她保持着社会成功人士的教养,用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交涉,可声音中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这是长期职场养成的习惯。
但就在对方闻言抬头,两人视线发生碰撞的刹那,她心中不悦的情绪瞬间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而白绮看看身形高挑的成熟女人,也感受到女人目光陡然变得灼热,穿透,且充满了剧烈的动摇的过程。
她微微蹙眉,透过镜片仔细打量起面前的来人。
女人看看起来应该三十岁出头,正处于事业黄金期,身上穿着剪裁精良,面料不菲的深灰色暗纹西装外套,内搭一件质感高级的同款烟灰色丝质衬衫,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加灰色定制高跟。
这身行头本应彰显着其主人毋庸置疑的“成功人士”身份与能力。
可女人与那些意气风发,衣着永远一丝不苟的同行相比,她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怠惰的不修边幅。
浓重的黑眼圈如同淤青般深深地烙印在她苍白的眼下,即使用了顶级的遮瑕也难以完全掩盖。
西装外套的扣子随意地敞开着,内搭丝质衬衫的领口更是明显地歪斜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都是松开着,显得毫不在意仪容。
她的骨架匀称,本应充满力量感,却被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仿佛被身体被持续某种沉重事物反复透支的深沉倦怠感所覆盖。
最引人注目的是女人那头粉色张扬长发,左侧一缕醒目的白色挑染与白绮的白色长发色系颇为相似,也显得她更加的前卫不羁。
但此刻,真正让白绮心头微动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结合女人的衣着打扮,这双本该在桌上锐利如鹰或者至少也是沉稳自信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疲惫,涣散,曾经的光彩被一种被过度消耗后的麻木颓气所取代,与她昂贵却凌乱的衣着一同构成了强烈的矛盾感。
但也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足以冻结血液的霹雳狠狠劈中,她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生命力,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那张写满“精英式疲惫”的脸庞上,最后一丝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因极度震撼而凝固的,死寂的惨白。
琥珀色的眼瞳先是紧缩成惊骇的针尖,随即猛地扩张到极限,翻腾着滔天巨浪般的难以置信,接着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悸动。
那长久笼罩着她的颓废和疲惫,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粉碎,荡然无存!
“砰!滋啦——!”
原本女人手中紧握着的,一块约巴掌大小,材质不明的哑光黑色不规则物体,表面流淌着微弱的数据流光痕,像是某种高度加密的个人核心信息存储器,上面还有一台小巧的便携式放音器。
在她完全失去控制,剧烈颤抖的指间倏然滑脱,重重砸落在复合材料铺就的地面上,那坚硬的黑色物体弹跳了一下,内部流光急速闪烁,昂贵的放映器屏幕则在撞击的瞬间就爆开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画面扭曲崩坏,发出短促的故障音后彻底熄灭。
她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仿佛她的全部意识,完完全全被眼前这张脸给攫住了!
就那样失魂落魄地钉在原地,琥珀的眼眸死死地,贪婪地锁定面前的白绮,仿佛要将她的五官重新刻进自己的脑中。
那眼神深处疯狂地求证着眼前景象的真实性。
这份专注和失态,与她几秒前还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疲惫的开口想要以金钱交易的方式,达成目的的形象,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颠覆性反差。
她那因长期操作精密设备而显得指节分明,此刻,却如同暴风雨中枯叶般疯狂颤抖的手指缓缓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般的虔诚和一种害怕惊散幻梦的小心翼翼,剧烈地,不受控地伸向白绮的脸颊。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无声地开合,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都卡在了喉咙深处,最终只挤出一点破碎的,带着哽咽尾音的抽气声。
那眼神里汹涌着,颠覆认知的巨大惊骇和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刻骨铭心到近乎撕裂的,无法言喻的渴求,仿佛白绮是她遗失在时空裂缝中的半缕魂魄。
不敢奢望的重逢,她必须用指尖那微弱的触感来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场逼真到残酷的幻觉。
长椅上的白绮平静地看着,眼前女人这戏剧化到极致的一幕。
在那只剧烈颤抖,布满神经质般悸动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皮肤的刹那,她微微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本能的警觉,将头向旁边歪了一下,恰好避开了那试探性的带着强烈情绪风暴的触碰。
“你好,”白绮的声音平稳而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礼貌性的询问,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巨大情绪张力的瞬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