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平静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像是朝大海里投入石子一般,没有激起女人任何言语的回应。
女人只是僵在原地,那双曾写满疲惫与颓然的琥珀色眼瞳,此刻,空洞地倒映着白绮的面容。
紧接着,她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扯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这笑容比纯粹的哭泣更令人心悸,像是承载了岁月无法消解的沉重。
无声无息地,两行清泪倏然滑落,在她略显黯淡的妆容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不是歇斯底里的嚎啕,而是源自内心深处最真挚,最沉痛的哀悼,某种尘封已久的巨大悲伤被骤然撕裂后涌出的血泪。
她的呼吸徒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徒劳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心中翻涌的情绪彻底失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精心构筑多年的理智堤坝,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窒息感和恍惚。
前一秒还在苦涩地微笑,下一秒泪水就汹涌决堤,压抑的啜泣声还未平息,破碎的笑声又不受控制地从颤抖的唇间溢出。
她站在白绮面前,一会哭一会笑,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彻底崩溃了的玩偶,脆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碎裂。
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带着成功人士的残存气场,下一秒便在巨大悲痛中完全坍塌的女人,白绮彻底不知所措了。
她见过紧张,烦躁,甚至愤怒,但这种毫无遮掩,仿佛灵魂都要被掏空般的崩溃,完全超出了她应对的范畴。
她几乎是本能地连忙从长椅上跳起,双手下意识地抬起至身前,想去扶住对方颤抖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嘴唇张开了一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平日里清晰冷静的思维此刻却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对着我哭成这样?我该怎么做?
无数混乱的问号在白绮脑中飞速旋转,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无力感。
她这急忙起身的动作,却像触碰到了女人紧绷神经的开关。
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悲恸漩涡中的女人,瞬间抬起了泪眼朦胧的脸,目光如同探灯般死死地,牢牢地紧盯着白绮,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那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巨大悲伤,近乎绝望的专注,还有一丝被惊动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慌乱。
被这样炽烈而脆弱的目光锁住,白绮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喉咙有些发干,看着对方那完全垮塌的,仿佛被全世界的悲伤压弯了腰的姿态。
一个笨拙的,几乎与她平时性格完全不符的念头,艰难地冲破了犹豫的屏障。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艰涩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道:“额…那个,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个词是否合适,“你需要…抱抱吗?”
这短暂的一句句话,如同投入滚烫岩浆中的冰块。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震,琥珀色的眼瞳瞬间再次被汹涌的泪水淹没,这次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价值不菲却沾满了泪渍的西装前襟上。
她抽动着嘴唇,努力地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扯出一抹极其复杂,混杂着泪水的微笑。
那里面有难以置信的脆弱,有被理解的微弱感激,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终于得到了许可的释然。
然后,她像一个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孩子,十分乖巧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张开双臂,带着一股微弱却坚决的,寻求依靠的力量,向着白绮靠了过来。
白绮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股带着成熟女性体温和淡淡草莓香水,混合着泪水气息的暖意便将她包裹。
女人比她高上一截,即使此刻佝偻着背脊,白绮也感觉自己需要微微仰起一点头。
当她被动地,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臂环住对方时,指尖和掌心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微微一颤,她也是实打实感受到,那是属于一个成熟女性的身体。
丰满而蕴含着力量的肩背线条,隔着精良的西装面料传递过来,腰肢虽然此刻显得柔软无力,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下的柔韧和属于成熟女性特有的丰腴曲线。
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和颈侧,女人的双臂紧紧地环住了白绮的腰背,力道大得甚至让白绮感到一丝轻微的压迫感,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白绮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成熟躯体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抽泣都带动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身上,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原先的强势,疲惫,不修边幅,在此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令人心碎的脆弱。
原来成熟的身体,内里包裹的也可能是这样不堪一击的灵魂……
白绮脑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感叹,手臂终于不再僵硬,带着一点迟疑,轻轻回抱住了这个在她怀中彻底崩溃的陌生人。
冰冷的公园长椅旁,两个身高体型悬殊的身影,以一种奇异而充满张力的姿势紧紧相拥,隔绝了周遭赛博世界的喧嚣。
时间在无声的拥抱中流逝,混乱的悲恸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女人不再崩溃地哭泣,但压抑的呜咽依旧断断续续地从她埋在白绮颈窝处的头颅里传出。
渐渐地,女人含糊的低语声取代了纯粹的哭泣,只是那声音沙哑得厉害,破碎不堪,透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卑微,像个犯了弥天大错,拼命祈求宽恕的孩子:“原谅我…原谅我…”
她反反复复地念着,好似生命中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两个字,泪水就一颗一颗,冰冷地顺着她失温的面颊滚落,砸在白绮的肩头衣料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原谅我…” 最后一声低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这次…我真的…不想放手了……”
听到这话,白绮微微一愣。
怀里女人这充满忏悔和依恋的呓语,其对象显然不是她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原谅?不想放手? 结合女人之前那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此刻崩溃的情绪,一个清晰的答案在白绮脑中浮现,她眼中也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来是把她错认成了别人,一个对她而言极其重要,并且很可能还是带着深深亏欠或遗憾的人。
啧,白绮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被当作情感替身的处境,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棘手和想要保持距离的疏离,而且,她真的和对方有所亏欠的那人有那么像吗?
不知过了多久,白绮感觉到怀中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虽然细微的抽噎仍未停止,但那剧烈的崩溃风暴已经渐渐过去了。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试探着想轻轻脱离对方的怀抱,并打算顺势引导她在长椅上坐下。
毕竟,总不能一直这样站着抱着吧。
她才刚有动作,怀里的女人就像被惊扰的鸟儿,立刻就有了敏锐的感知。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稍稍偏头,温热的气息拂过白绮颈侧的皮肤。
然后,在白绮完全没预料到的瞬间,女人竟埋首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强烈的眷恋和不舍,像是在汲取最后一丝慰藉的气息。
“唔!”这突如其来,过分亲密的举动让白绮浑身一颤,一股异样的酥麻感瞬间从被触碰的颈侧,窜遍全身。
从未与人有过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她,只觉得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身体也紧跟着绷紧。
这就有点越界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白绮身体的僵硬和抗拒,女人终于带着浓重的不舍和无尽的怅惘,恋恋不舍地缓缓放开了她,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
白绮本能地退后半步,指尖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颈侧。
她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不成样子,浓重的黑眼圈失去了妆容的遮掩,更加明显,她琥珀色的眼瞳失去了焦距,空洞又悲伤地望着她,又或者说,是望着她身后的某个幻影。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口依旧歪斜,整个人透着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茫然和脆弱。
看着她这副样子,白绮在内心深处深深叹了口气,那份被冒犯的不适感,终究还是被眼前这几乎要破碎的脆弱冲淡了几分。
“那个,我们先坐下说吧。”白绮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她没有向女人靠近,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长椅,然后自己率先转身,姿态自然地坐回了长椅的一端,留出了旁边的空间。
扯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手掌放在空出的位置上,轻拍了拍。
女人似乎还有些恍惚,眼神茫然地随着白绮的动作移动,在她的引导下,像个听话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走过来,动作略显迟钝地紧挨着长椅坐下。
双手无措地绞着西装下摆,低着脑袋,肩膀微微缩着,刚才那番宣泄像是彻底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撕掉了她作为成功人士的最后一点伪装。
公园里温馨的氛围落在她身上,却怎么也驱不散那股萦绕不散的悲伤阴影。
长椅上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和全息广告的喧哗声模糊地传来,更衬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