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寂静持续的时间里,白绮看着女人依旧低垂的,泪痕未干的侧脸,那双空洞的琥珀色眼眸,似乎还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时空里。
她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安慰意味:“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白绮,像是产生了延迟一般,就这么愣了好几分钟,才听到这个问题。
她目光有些迟钝地重新聚焦在白绮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别处。
“汐…雨沫。”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但远比刚才要平稳上不少。
“汐雨沫…”白绮轻声重复了一遍,短暂的停顿后,她斟酌着用词,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平和的探询:“刚才…你把我认成谁了?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这是解开眼前谜团的关键。
听到这疑问的汐雨沫,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浓重的怀念再次如潮水般淹没了之前空洞的悲伤,其中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凝视着白绮的脸,目光在她脸上不断划过,仿佛在描摹记忆中某个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含糊地低声回答:“是个很会权衡利弊…不懂爱,很是木讷的…家伙。”
她的唇边似乎想扯出一个怀念的笑容,却最终只化作了更深沉的落寞。
白绮微微蹙眉,对于汐雨沫的这一番形容有些困惑不解。
什么意思?很会权衡利弊?不懂爱?木讷? 将这些个评价和她被错认的事实相结合起来,莫名显得格外不明所以。
汐雨沫的态度明显充满了怀念,但所指的对象似乎又有些负面评价,这其中的矛盾让白绮无法立刻理清头绪。
经过这简短地交谈后,汐雨沫也终于整理好了情绪,尽管眼神依旧带着疲惫和挥之不散的黯淡,但语调明显恢复了部分属于成功人士的平稳。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她语气柔和,眼神里带着恳求,试探的将手覆在了白绮大腿的手背上,“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白绮垂目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感受着对方小心翼翼的触碰,抿了抿嘴唇,简单透露了一些关于自己的基本信息。
“当然可以,冷川,九龙大学量子物理系的学生。”
汐雨沫听完后,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失落和了然。
“冷川吗……”她片头小声重复着,显然,得到的信息与她脑中的记忆或者期待,相隔甚远。
看着汐雨沫眼中那丝未散的谜团,白绮正思索着是否该再问点什么,比如那个所谓的“很会悬衡利弊”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或者她为何会有那样的期待…
“汐小姐?您…还好吧?” 一个带着关切和明显熟稔口吻的声音,突然从长椅侧后方传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白绮和汐雨沫几乎同时转头,只见一位穿着橙黄色多功能连体环卫制服的工人站在那里。
制服带着高反光条,肘部和膝盖处有磨损的痕迹,左臂上嵌着一个显示垃圾桶容量和路线的简易信息屏。
腰间束带上连接着轻便的简易外骨骼助力框架,帮助他负担沉重的清洁任务,头上还戴着个防尘护目镜,此刻被推到了额头上,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写满关心的中年脸庞。
白绮瞥了眼,身旁汐雨沫的表情变化,又重新移向工人,对方显然是认识汐雨沫的,目光都直接略过她落在汐雨沫身上。
汐雨沫脸上短暂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熟人突然打断思绪的茫然。
她的视线顺着工人的目光,落在长椅旁地面上那块巴掌大小的黑色不规则物体,和那个屏幕还在闪烁刺眼雪花噪点,画面完全扭曲崩坏的投型全息放映器上时,她仅仅只是短暂一愣,接着眼神有些恍惚,而环卫工人的表情反倒十分震惊。
“哎哟!这…这东西!” 他低呼一声,抛下手上拿着的物品,几乎是小跑上前,动作小心翼翼地将两样东西从复合材质的路面上拾起,显得格外郑重,仿佛是捧着什么极其贵重又易碎的东西。
白绮看着这一幕,注意力放在了那块像是某种高度加密的个人核心信息存储器上面,轻点了下腕表的屏幕,看着镜面上扫描得出的结果,她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吹了吹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快步走到汐雨沫跟前,弯腰双手递了过去,语气带着规劝和焦急:“汐小姐,您平时很是爱惜这东西的,怎么今天会那么粗心呢?掉地上了都没注意,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可千万要注意啊!摔坏了多可惜!”
汐雨沫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伸手去接,只垂眸看着工人双手捧着的仪器。
她静静地看了十几秒,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沉静了下去,带着些许释然。
她抬起头,没有看向跟前的环卫工人,反而先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白绮,唇角极其短暂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虽然转瞬即逝,但比之前的苦涩都要真切。
随后,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等待的环卫工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谢谢您,不过…我应该是用不…”她在环卫工人抬头愕然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语气平静无波,“对!以后都用不到了,您要是需要的话,可以拿去卖点钱。”
这个决定轻描淡写,如同割舍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环卫工人彻底愣住了,捧着那昂贵的设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汐小姐,这…这…”
汐雨沫没有再理会他的震惊,再次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白绮,这次是极其专注的凝视,轻轻握紧手中那只修长白嫩手掌,轻声问道:“冷川,你…会经常来这里的,对吗?”
语气里带着一种白绮无法理解的探寻。
白绮对此,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些许茫然的表情,只因汐雨沫这个转折太过突兀,明明前一刻还在处理价值不菲的设备,下一秒却问这样一个私人又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瞥了一眼旁边捧着东西,紧张又困惑的环卫工人,出于礼貌,还是抬起另一只手打了个招呼,简单的回应:“冷川,学生。”
算是弥补了之前缺失的自我介绍,然后,她才回答了汐雨沫的问题,语气是她一贯的,不掺杂伪的诚实:“看心情好坏。”
“看心情好坏…”汐雨沫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这样随性又真实的答案。
片刻之后,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接受了某种无法改变的轨迹。
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只回应了一个字:“好。”
声音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决定性的意味。
白绮反倒是对这简短到极致,却又像是承载了太多不明含义的回应,感到一阵更深的疑惑,她刚想开口解释她只有心情压抑的时候才会来公园。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汐雨沫就突然动了,她毫无征兆地转身前倾,张开手臂,给了白绮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用力的拥抱。
这个拥抱快得如同错觉,带着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泪水残留和属于汐雨沫本身的气息,瞬间将白绮包裹,又在下一秒内迅速放开。
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一次奇异相遇的确认。
在白绮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汐雨沫已经利落地站直了身体。
脸上的脆弱,迷茫和温柔尽数敛去,重新覆盖上属于社会精英阶层的那种略带疲惫却冷静自持的面具。
她没有再看白绮,只是对依旧捧着设备,一脸茫然的环卫工人简短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步履稳定而快速,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
那名环卫工人先是地看了看长椅上的白绮,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那昂贵的“礼物”,最终,还是赶紧抱着东西,小跑了几步,跟在了那道重新变得挺拔而略显疏离的粉色身影后面。
只剩白绮一人坐在长椅上,对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抬起手左右摆了摆。
阳光透过改良植物的发光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望着汐雨沫消失在公园路径尽头的背影,侧目瞅了瞅自己肩膀上的泪渍,回想着那用力的短暂拥抱,眼中的困惑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汐雨沫…好神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