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的车速不快,她好奇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可繁华的表象之下,刺目的对比总是不经意间,闯入眼帘。
相对僻静的拐角,闪烁着垃圾回收点的指示牌悬挂着。
一团浑身包裹在破烂,肮脏黑布中的矮小人影,正疯狂地翻找着一堆被丢弃的垃圾袋,动作急切而绝望,被翻找的垃圾袋不堪蹂躏,纷纷破裂散落一地。
破损的陶瓷茶杯碎片,被踩扁的塑料瓶,锈迹斑斑的空罐头,已经发霉得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块状物,装着不知名浑浊白色液体的渗漏袋子……
最后,那人影的动作猛地停住,双手颤抖着从污秽中捧起一块东西。
一块吃剩下的廉价蛋糕,上面包装早已沾满污损,他捧着这半块蛋糕,那包裹在黑布下的瘦小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白绮能感觉到那不是寒冷,而是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庆幸。
庆幸今天有饭吃了……
降低车速,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的车位上,她隔着车窗,愣愣地看着这幅景象,先前的好奇荡然无存。
亮起的路灯照射在挡风玻璃上,也映射在她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中午餐桌上亚轲说的话,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回响,冰冷而沉重:“…最让人无奈的,往往不是时代进程的抛弃本身,而是…本该拉他们一把的人,选择了冷眼旁观,有些甚至…主动松开了手……”
推开车门,穿过神色各异或对此漠然无视的行人,缓步靠近那个蜷缩在垃圾堆旁的身影。
脚步声在相对安静的路口显得清晰,几乎在白绮靠近的瞬间,那颤抖的黑布身影突然僵住了,紧接着,她就看到更加剧烈的颤抖席卷了那小小的身体,一种源自于骨髓深处的恐惧让她缩成一团。
见此情景,她心头一紧,是我的脚步声太重,吓到她了?
想到这里,白绮刻意放慢了脚步,鞋底挪动得更加小心。
在距离对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想尽量温和地打个招呼,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然而,不料这个动作反而引爆了,对方紧绷的神经!
“对不起!不要打我!” 声音稚嫩却沙哑到撕裂的女声猛地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哽咽。
接着她如同受惊的幼兽,朝着白绮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黑色的,凌乱如枯草般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前额的发丝像是肮脏的毛线球一样,纠缠在一起,上面还沾染着暗红色的污迹,不知是干涸的血迹还是的其他什么。
她将那半块蛋糕连同包装纸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捧在胸前,仿佛那是她生命的全部。
这整个过程,她都始终没有抬起头,看过白绮一眼,额头几乎要抵上冰冷肮脏的地面。
女孩子? 白绮心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瞬间就被更汹涌的情绪淹没。
内心翻涌起无边的愤怒,愤怒于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让一个本该在温室里的孩子,仅仅因为听到脚步声就恐惧到跪地求饶,视那半块别人吃剩下的蛋糕如性命?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股为女孩打抱不平的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但下一秒,她又猛地松开了手,就算再愤怒也是毫无意义的,又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快速给她一些钱,然后就默默离开吧,这无疑最便捷的施舍。
可这个念头才刚升起,白绮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
那就是,她已经很久没带现金出门过了,在这个高度数字化的城市,现金几乎绝迹,大概也就外城会用得到现金,而且,即便她手头碰巧有零星的现金钞票,把钱给这样一个生活落魄,毫无自保能力的流**孩,无异于给了她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她虽然不太清楚这条街区到底有多少流浪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阴影里的豺狼,绝对会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片而毫不犹豫的撕碎她。
抱歉!真的很抱歉…白绮·罗莎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强烈的自责和无力感弥漫在心间,看着女孩黑布下那具因极度恐惧而持续颤抖,瘦弱不堪的身躯,白绮感到一阵窒息。
或许…应该给予对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干净卫生的食物?水?还是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问题像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沉重无比,白绮无意识地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这细微的动静,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孩的身体抖得愈加厉害,宛如狂风中的落叶,最终,恐惧彻底战胜了残存的理智。
她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白绮一眼,只是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过头,抱着那块可怜的蛋糕,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想朝着的身后巷子的深处逃去。
可现实并未如她所愿,她脚步虚浮的左右摇摆,大概率是长时间遭受非人虐待和严重的营养不良,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让她连基本的平衡都难以维持。
白绮有些不忍直视,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女孩听到声音,身体猛的一抽,狠狠栽倒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与满地狼藉的垃圾和空气中的绝望气息,融合在一起。
摔倒的冲击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块被她视若性命,死死捧在胸口的蛋糕,也脱手飞出,重新滚落回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里。
她挣扎着,用细瘦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极其缓慢,而吃力地试图重新站起来。
在看清女孩脸庞的瞬间,白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紧了。
女孩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久不见光的吸血鬼,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眼,被一块脏污发黄的白布紧紧蒙住,而在白布边缘,一道因严重感染而变得异常鲜红,甚至微微肿胀的疤痕,狰狞地延伸出来,破坏了那半边脸的轮廓。
当她终于疲惫地勉强站直身子,尽管依旧摇摇欲坠,但好在是重新站了起来。
白绮也借此看到了她破烂黑布下露出的两条大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呈深色的,丑陋的结痂,覆盖着旧日的痛苦,有些则是新鲜的红肿与破皮,昭示着她遭受的持续不断的折磨。
她先是低头看向自己空空的双手,那瞬间的茫然迅速被巨大的惊慌给取代。
她猛地抬起头,但目光仅仅在白绮整洁的衣着上飞快地扫过,那只仅剩的右眼便再次溢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甚至都顾不上白绮,立刻慌忙转身,在那堆污秽中徒劳地摸索着。
“蛋糕…我的蛋糕…” 沙哑的呜咽带着哭腔。
当她青紫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半块沾满污垢的蛋糕时,一股近乎绝望的庆幸让她身体一松,但求生的本能又驱使她再次尝试逃跑。
她尝试着又挪动了脚步,然而,身体积蓄的力量仿佛彻底耗尽了,重心如同虚无,毫无意外地再次重重摔倒,手中的那块蛋糕也再次脱手。
白绮的心揪紧了,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她向前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
这微小的动作如同惊雷,女孩像是受惊的爬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快速爬行,不顾一切地扑到那块蛋糕旁,一把抓住,再次用尽全力死死地捧在胸前,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
她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坐在地,身体完全不敢再面朝向白绮,而是深深地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满是垃圾碎屑的冰冷地面上。
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带着无尽恐惧和卑微的道歉声,如同坏掉的录音机般不断重复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您……可以打我,但……但请不要抢走………求求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带着撕裂的沙哑,从最初的急促到后来,因极度虚弱和绝望而逐渐变小,但那份颤抖和恐惧的底色丝毫未减。
看着这卑微到尘埃里的求生姿态,白绮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
“我不…”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尽力让声音变得轻缓,平稳:“我不会抢的。”
她试图给女孩传递出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然而,对方的耳朵似乎关闭了,那“对不起”的魔咒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女孩依旧沉浸在自己恐惧的漩涡里,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白绮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要更加小心。
她再次放慢了动作,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地,在距离女孩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她缓缓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与对方平齐,尽管女孩根本不敢看她。
她语速清晰而缓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听见:“你好,我是不会打你的。”
她先重复了承诺的核心,然后抛出了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和试探:“那个,你有什么想吃的吗?那个蛋糕不太干净…我可以去给你买。”
刹那间,那连绵不绝的“对不起”魔咒戛然而止。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她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抬起了头!
那只仅存的,琥珀色的右眼,此刻布满血丝和泪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白绮,里面充满了极度的惊愕,怀疑,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嘶哑但急促的问句:“你真的吗!是真的吗?” 这问话像是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不要再骗我了……”
原本白绮还以为自己的话会再次石沉大海,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让她也微怔。
她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给予无声却坚定的确认。
这短暂的勇气似乎在女孩心中耗尽了,两人对视了也许只有一秒之后,强烈的羞耻感和根深蒂固的恐惧再次占了上风。
她的肩膀瑟缩起来,再次飞快地重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嗫嚅道:“我……我已经饿了4天……翻到……翻到些什么……就……吃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融在压抑的沉默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白绮心头,搞得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想再靠近一点安抚对方的想法,面前的女孩,此刻依旧保持着那个卑微的跪坐姿势,额头几乎贴在地面上,只有紧紧护着蛋糕的双臂和微微起伏的肩膀证明她还活着。
不能再等了,白绮站起身。
“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她留下这句简短却清晰的指令,不再看女孩的反应,转身快步走出了这条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小巷。
重新步入来来往往的人群,简单扫视四周,目标便确定了下来。
不远处那家灯火辉煌,飘散着诱人食物香气,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高档餐厅。
自动感应门无声滑开,穿着笔挺制服,面带标准微笑的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欢迎光临,尊贵的女士,请问有几位…”
“打包四份你们这的两人顶级套餐,”白绮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